第38章
面对进退两难的境地,聪明人选择断臂自保,像顾炳这样不太聪明的则选择破罐子破摔。
他干笑两声,竟然朝欧阳氏行礼道谢:
“寡人对朝事确有疏漏,多亏祖母太后为寡人操心。”
欧阳氏算准了顾炳这般胆小无能,一定舍不得丢弃佐相。只要佐相被拿捏在手,让他让出一半江山都未尝不可,这也算是本末倒置、君臣无纲吧。想到这里,欧阳氏更加得意。即便孟良想帮,又怎么帮得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只是她还是想拉拢孟良。或许孟良只是对她有些抵触,毕竟当初是她第一个站出来阻止孟良调查梁王府失火真相的。但是她毕竟是孟良的亲姨母,况且现在舆论矛头都指出是顾长安害了梁王,她就不信孟良心里的君臣纲常大过杀父之仇。
“今天是家宴,怎么说着说着又议论起朝事了?不说了不说了,让舞姬上来吧……”
欧阳氏这么一松口,顾炳以为没事了,竟然真的有闲情逸致观赏歌舞。他随着节拍点头晃腿,仿佛已经万事无忧。宫女们换上新酒,他更加肆无忌惮地饮用。
孟良低声与柳从月说道:
“出宫后,你自己想办法把何叔他们送出城,我就不和你同行了。”
“为何?”柳从月顿了顿,补充道,“我还是帮你找张允澜吧。”
孟良嗤笑:“现在看来,我徒弟比你府上两位老人家机灵些。你还是顾好自己的家事吧。”
这次柳从月没再说什么。何叔夫妻俩侍奉柳家三代人,也是柳从月如今唯一的“家人”,他必定要保证两位老人家的安全。
纵情恣意的歌舞下,人人各怀心思;推杯换盏的寒暄中,诡计层出不穷。一场接风宴终于在灯尽烛落后散去。
提灯的宫人在前面引路,执剑的侍卫护送在侧,孟良与柳从月看似气定神闲地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途径成德大殿,大殿门口的两座机关兽人森然矗立在两侧,俯视行人的一举一动。
孟良开玩笑道:
“如果没记错,公主比武招亲初试就是打败一只机关兽人……可惜了,我做了个亏本买卖……不指望你,我自己还是进宫了。”
“你当时为什么要进宫?”柳从月认真地问道。
孟良苦笑一声,看了看四周的人,没再说什么。
出了宫,柳从月直接回柳家老宅,孟良则往城西废弃的居民区去。那片废弃的民居远离现在的城中心,几十年前是一个富商的家族居住地,后来富商家道中落,分崩离析,那片老房子久年失修,成了孤儿、难民、流浪汉、亡命徒的歇脚地。
孟良去哪儿没别的意思,就是要找个歇脚的地方。柳家老宅不能住了,富和客栈现在肯定也不接纳她,皇宫里处处是眼线与陷阱,她现在已经卷入欧阳氏与顾炳的权力之争,怎么也要有个暂住的相对安全的地方。
而且她总觉得,张允澜如果侥幸逃脱,应该也会跑去那儿。不要钱还安全的地方谁不爱呢。
偏僻废旧的一排排房屋,像是被打落牙齿的老妪,张着嘴展示伤口,试图取得过路人的同情。可是经过的哪有好心人?也不过一群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孟良回想起自己为数不多的落魄经历,感觉那时即便狼狈不堪,也没有绝望过。她小时候私自跑去江衡还弄丢了钱包,睡过桥洞,扫过码头,吃过救济粮;她为了屠杀异兽完成师门历练,在荒野与蛇同寝;她为了追寻星象指引,徒步跨越了半个郸虞,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但是现在的她,漫步在泥泞的巷道,找寻适合栖身的房屋,随手挑挑拣拣破烂不堪的竹席,可笑地试图修复一扇锈迹斑斑的门。
她不得不问自己,为什么要来昆邧?真的为了凤翎碎片吗?
不是啊……当然不是啊……她在以公谋私,她之前的一切理由与措辞都冠冕堂皇。
她还是希望可以回到自己失意的故土,找寻当初的真相。拥有权利和能力,总是不自觉地想要去弥补遗憾。哪怕结局不尽人意,也想要为这一切的恩怨亲手画上句号。
她自欺欺人,她向对所有人撒谎,但是她已经本能地踏上这片孽缘开始的土地,她已经无路可退。
“陛下,臣失职了。”她自言自语,然后眼神逐渐坚定。
乌鸦划过夜空,带来不祥征兆。
“师兄,我食言了。”
孟良转身,对着转角处不小心露出的影子笑道,
“但是你真的能杀我吗?——你敢擅自杀青舟郡主吗?”
影子晃动着,朝外延长,变换模样,在诡异的猫叫声中,化作一只通体漆黑的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过巷口。
孟狩也踱步而出,手提残月弯刀,朝孟良走去。
“走出这里的才是郡主,倒下的是乱政者。”
无需多说,二人已经交手,利刃碰撞砍博,溅出刺眼的星火。来往十几回合,凌厉的剑气将本就岌岌可危的土墙瓦顶摧毁了一大片。
随着身后房屋轰然倒塌的巨响,孟良刚刚躲过去的身形突然迟钝,原来那道剑气没有躲得开,擦伤了腹部。殷红的血立马浸透大半裙摆,滴落在地上,被尘土掩藏。
容琉上溅了点血,剔透的剑身闪耀出猩红的光,杀气直逼孟狩。同样的,残月也亢奋地嗡嗡鸣响。
二人在脆弱不堪的屋顶再次交手,踏碎一排房顶,惊心动魄的交锋从屋顶打到城墙,在从城墙打到城郊。昔日恭谦的师兄妹出手毫不心软,招招致命,定要拼出个你死我活。
鲜血和着汗水,将衣襟湿透;紧绷的神经和酸痛的手臂无一不在提醒他们的精疲力尽;虚浮的步伐也支撑不起二人的抗衡……他们还在重复厮杀的动作。
“师兄……”孟良急速后退,躲过孟狩的偷袭,然后一把丢下容琉,双眼通红,“你输了。”
一道金光撕裂了黎明的晨色,穿透孟狩的身躯,大量的血喷洒而出,甚至渐染了孟良是面庞。她其实分不清脸上的血是谁的了,她太累了。
她和柳从月学了一招,故而学以致用,让断念的剑魂完成最后的偷袭。
孟狩捂住被刺穿的胸口,眼中依旧杀意不减。鲜血汩汩流出,他似乎没了感觉,直到孟良走远消失,他都没有低头看一眼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