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当时明月在
故事已经结束了。
但该演的戏还要演完。
杜哲揽过双眼红肿的阿离，装作沉浸在故事当中，认真聆听姜尚最后的教诲。
但他不知道的是，阿离是真心实意地在为魔种的命运而落泪，为过往的生活而悲伤。
“不过，到了如今，纯粹的魔种早已被崛起的人族几乎赶尽杀绝，只剩一些形象可爱、看上去无害的魔种，靠着和人类混血苟延残存到了现在，对魔种的歧视很难说是由于过去犯过的错。
能知道魔种来历的人寥寥无几，普通百姓只是会天然地歧视‘弱小的异类’，而魔种的外表完美符合‘异类’的形象，恰巧大多数魔种身上也只有微薄的血脉，实力还不如百姓，遭到歧视可以说是理所应当之事，不正确，但合天性。
所以人呐，还是需要神的拯救来摆脱愚昧和攀比。”
说完最后一句后，姜尚几步跨到身后香气四溢的全鱼宴边，清蒸银边、蕃茄鱼片、鸳鸯鱼卷、鲤鱼三献，每吃一口就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半晌。
回过神的阿离拱了拱耳朵，小小的脑袋里冒出许多疑惑。
“国师大人，人族和魔种的差距，就来自于神的以貌取人吗？”
“国师大人，为莫名其妙的先祖搭上家族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值得吗？”
“国师大人，牛我倒是见过，猴子是什么生物？”
这一个个问题飘在阿离长长的耳朵上，最后却没有说出口，她只是抬起盈满泪水的眼眸，委屈地哭诉道，“阿离有时，也会害怕”。
当看到阿离目光里如水般的悲情，杜哲意识到她不是在表演，而是真地感到害怕。
她没说怕什么。
但杜哲明白。
浮萍一般的阿离，害怕被抛弃，害怕被丢下，害怕再次成为异类，害怕有天无依无靠。
所以杜哲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认真地说道，“弱小的生物，恐惧变得异乎寻常，强大的生灵，反而会追求与众不同。
所谓异类，归根结底也只是对于身份的定义，只是由于定义的权利掌握在多数手中，拥有多数的支持才显得威慑十足罢了，然而这威慑只是镜花水月，碰到真正的力量不堪一击。
以阿离你现在的实力，无论再怎么出挑也只会迎来追捧和赞美，而非排挤和嘲讽，因为如今最大的异类，就是英雄，阿离可曾听闻哪位英雄受到歧视？”
杜哲捞起一条鱼，挥手将鱼冰冻了起来，“我曾遇到过一名少女，她受到了天地的垂青，几日之内便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成为了能轻易摧毁山川和草原的冰雪女神，按照今日姜尚的说法，这应当是晋升为了魔道超凡者。
而魔种的出路，便在于此。”
杜哲其实心里并不确定，可他的语气十分坚定，因为他知道此刻的阿离需要的只是一个答案，不论是什么答案。
......
彩云楼。
楼主小山今日遇到两件烦心事。
一是楼里来了位怪人，一大清早就敲开了门，进来后既不听曲，也不喝茶，只是要了几个杯子，自顾自地坐在角落饮酒。
单单如此倒也罢了，这南来北往什么样的人小衫都曾见过，将此地当作酒楼也不如何出挑。
但让小山没想到的是，这怪人从朝阳初升一直喝到了华灯初上，眼看即将月入中天，怪人还未停止饮酒，不止如此，要豪气地邀人对饮，活生生在舞坊里开出了个小酒坊。
不过看在怪人腰间锋芒毕露的宝剑份上，酒坊小山也忍了，反正这照这个喝法过不了几日，这烦恼也就烟消云散。
真正让小山焦虑的是，楼里的头牌玉环想要罢演，还不只是今日，而是无限期地停止，任凭他怎么劝说，也不愿意下楼登台，只是自顾自地坐在窗边，眺望着皎洁的月色。
身为彩云楼的头牌，可以说一多半客人都是冲着玉环来的，若是她不再登台，那彩云楼大概又要回到之前宾客寥寥、无人问津的时候了。
忧愁的小山再一次敲开了牡丹阁的房门，对着坐在窗边梳头的玉环恳求道，“今日再奏最后一曲，好不好，似你这般的佳人，悄然离开真是一种罪过，应该在轰轰烈烈中奏完最后一支曲，在万人的目送中告别。所以，玉环，今日再奏一曲吧，楼下的客人都在等你呢。”
“三年了。”
背着身的玉环发出温婉而清冷的声音，衬地冷月更清，凉夜更冰。
小山听到后却心中一暖，终于不再是单调的一句“吾意已决”了，看来还有转机，只是这三年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山隐约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这种时候他又不好直接询问，只好顺着话接道，“对，已经三年了。”
“你忘了吗？”
敏锐的玉环仿佛从他敷衍的回答里察觉到了什么，发出了新的提问，也让小山陷入了新的疑问。
我忘了吗？
忘了什么？
窗边的玉环终于盘好了秀发，她将檐上的月光捧在手里，泼向了门外的小山，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当年明月在。”
这五个字像闪电一样劈向了小山，他发现自己的脑海里有块不知何时尘封的角落，此刻正在月光的照耀下逐渐融化，显露出了被人封印的记忆。
三年前。
彼时彩云楼还宾客寥寥，无人问津，身为楼主的小山不得已去各地寻觅良人，为濒临倒塌的高楼注入一线生机。
路过马嵬城时，小山因为赶夜路，不小心误入了一片山林，其时层峦叠翠，遮天蔽日。
在林中四处寻找出路的小山忽然发现了人影，在前方的梨树上悬挂着的人影，等走近时，小山第一次知道了惊心动魄是什么感觉，树上这位准备自缢的佳人，美地让人惊心动魄，如同传闻中的月下仙子，正是他想象之中的绝代佳人。
笨拙地爬上树干，救下这位奄奄一息的绝代佳人后，小山便如有神助一般顺利绕出了山林，仿佛是上天也不愿见如此美丽的女子逝去，特意派他来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