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王道还是霸道？
乌极没说话，伸手接过齐山准备好的罪证，一页页翻完，深深看向苏远澹。苏远澹亦没出声，沉着眸子回视他。一旁盯着乌极的萧燕咳嗽一声，将众人思绪拉回谈判桌。
辽东三城位在永霖关外，跳出北部边防的围环圈，即便大周夺回这片土地，却不见得能守得住。这份停战协定，就意味着十五年内，北燕需放弃对辽东的谋夺。
乌极是看出了苏禾的小心思，这才盯着苏远澹，他想知道这么耿直又愚忠的沙场武将是怎么养出如此聪慧又胆大的姑娘的。比起他身边谋事的阴险狡诈，乌极更喜欢苏禾思量问题的角度，她似乎能看到百年后的样子。
“停战协定孤可以签，但孤只同意五年，具体停战内容贵国可曾拟下条款？”乌极肃声，音如朗月清风，吹进了苏禾的心里，高高拎起的感觉终于一点点缓解。五年也好，只要乌极同意暂时停战，大周还有机会，父亲和苏家也还有机会。
苏禾将昨夜拟好的条呈推过去，又示意身边人备上笔墨纸砚。乌极刚看完内容，余光瞥见侍者递上的笔墨，顺手接过在旁边备注上一段话，而后搁笔递到苏禾眼前，苏禾轻垂眼眸便能看到一行朱红的墨迹，“苏家军不再驻地辽东。”
苏禾没说话，而是将纸张递给苏远澹看过，转手交给施展，“此事我苏家不能决定，但听施大人决策。”
施展闻听此言，猜测乌极所写内容，必定十分要紧。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惊讶，当初在兴安城推演行军路线时，他便猜测乌极这一关不会那么好过，他与苏远澹的对立，其实就是他与大周的对立，只不过它采用的消除对立的方式不是和解，而是消灭而已。
“乌首领，此事容我朝商议后再定，想来您也不急在这一时。”
乌极点头，抬脚往外走，萧燕等人起身打算跟上，却被他拦下。
苏禾抬头，刚好看到他立在光下，柔和的光晕笼罩在他头顶，晃得她有些眼晕，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喊她。
“苏大姑娘，可愿随孤在这营外走上一走？”乌极再次重复。
轻点了点头，苏禾起身，突然意识到在场这么多人，她当着他们的面同意要跟敌国的首领单独谈谈，赶忙摇了摇头，“乌首领见谅，如今我身份尴尬，实在不适合与您单独聊聊。”
乌极没同意，直接转头看向施展与齐山，“不如施大人与这位大人也一起？”
齐山看了看施展，又看了看苏远澹，见这二人都没有反对，便轻轻颔首。
四人两前两后迈步往空旷的练武场走去，因着和谈，所有的士兵都被转移到西侧空地操练了，营中的练武场自然空置下来，只有三两个士兵在此守卫。
进了练武场后，施展刻意放慢了脚步，他心里清楚，若是他们不能听的事情，苏禾定会直接离开，不再停留，是以靠近旁听是无必要。但若他们在，乌极说的话必定挑衅大于真心，那不是施展想要的结果。乌极少年登基，能掌控北燕多年，不只是因为萧太后掌控朝局多年、手段狠辣，更是因为他自身精准谋察、俯仰是非之能。但这位少年国君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还不清楚，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乌极既愿意表达，他不妨就听听。
退开十步距离后，乌极不再向前走，侧身凝望着苏禾，“孤并自小熟读圣人经典，跟大周的帝王接受的儒学教育并无二致，也知道仁孝治国的必要性。”
苏禾不解的回望乌极，他说这个干什么？
“孤听闻你们大周的太祖皇帝在位时，将辅佐他登基的大臣全都诛杀了，这难道不算暴君行径吗？还是你周人眼里，朝臣不算百姓？”乌极紧盯着对面女子的眼眸，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点情绪变化，好似她的任何一个反应都会对他的决策产生重大影响。
苏禾无语问苍天，他问的是大周朝的太祖皇帝，但是他在史官苏禾心里是值得尊敬的大梁太祖皇帝啊。罢了，此时此景的乌极还不是个充分了解周人文化信仰的燕人，不妨趁此机会好好引导他，望他不再造杀孽，也望他能好好约束北燕皇族。
“佛家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人的善念和恶念其实是一瞬间的事情。乌首领，杀人不过头点地，但想要一个民生安定的家国却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儒家文化传承至今，早已有千年，它不是但属于周人的文化，它是一种人生理义，是千百年来前人为后人留下的经验。这种传承就跟国家修订史书是一样的。”
“在这种文化熏陶下成长起来的民族，是决不会接受被奴役的，残暴的侵略和屠杀只会招来更加激烈的反抗，最终的结果也只会是两败俱伤。”
“但是周人数千年的统治中，也有残暴的君王，甚至他们的国家存在的时间也不短，孤认为武力统治并不违和。”乌极打断苏禾的话。
“小女并不否认武力统治有他的必要性，但这些武力不应该对准普通百姓和基层兵士。我们周人有一句戏言是这么说的，战争是统治者的游戏。像您这样的高位之人，想要玩一场游戏，百姓、兵士都会成为你的棋子，但这局棋能够进行下去的前提，是棋子们各安其位，可若是棋子们连基本的活下去的权利都被剥夺，那么掀棋盘就不是你的对手玩家，而是棋子了。乌首领如此聪慧，当明白这个道理。”
“而且，小女认为您对周人的统治哲学理解的并不够透彻，经过千百年的演变儒家文化作为单一的统治理论早已不足够支撑王朝延续，如今的周人帝王奉行的皆是王道与霸道并行，方能保国家长治久安。”
乌极静静听完苏禾的话，胸中热血沸腾，以前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些，他的儒学老师，只会教他他学术却不与他辩亲疏，他对周人文化的认知全来自于自己所处位置和角度的理解。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突然去拽苏禾的手，拉了一把直接圈入怀中，打横抱起就往外走，与刚从中军大帐离开来接苏禾的陈瑾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