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泠皱起眉。
他一向活得明白自洽,不论是在凡间修仙的日子还是在若水宫忙碌的几百年间,他都很少担忧恐惧过。可是自从见到禹洛的遗书之后,他一直以来的平和心态就被打破了。他觉得这一次他不能顺其自然,他得想办法知道禹洛立遗书的隐情,他要救他。
从这日起,泠在代替禹洛处理事务和去凌霄殿议事之余也开始留意每一封战报,每一场都是鏖战。
这一日,凌霄殿中,又是泠替代禹洛来议事。
刚入殿中,泠就察觉到未堤的表情异常阴沉。这倒是十分不符合未堤一贯的作风。不止是未堤,天宫中任何一个神仙都不会喜怒形于色。
泠心中暗暗纳闷,不知未堤是因何如此。
等众仙家到齐,天君也到了。众人和这些日子以来一样,又是先把前线的事议了又议,然后才回复正常的议程。
若水宫近来除了东海一带的异况外,并没有什么要报的,那些异况方才又都已经议过,于是泠打算安安稳稳站一会儿等到散朝。
未堤此时先出列道:“未堤有事要报。”
泠觉得他要报的定是大事。
如泠所料也出乎他的意料,未堤道:“臣听闻水神禹洛自天牢出来后曾去过一次忘川亭。人证物证已经齐全。尽管水神仍在前线,小神也还是认为尽快在大殿上把此事商议清楚得好。”
泠立时精神起来。泠知道水神曾被抹去过当年情事。忘川亭兴许和水神这些日子的异常有关。未堤从来不是个冒失的神仙,他既然这么说一定是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禹洛犯了事。
所以未堤要做什么?趁水神不在参他一本?虽说他身为典狱神,但如此趁人之危未免有些卑鄙了,水神从前还说未堤并非小人。
泠冷静下来面不改色地观察殿上其他人尤其是天君的反应。
殿上众神似乎还算平静,并没有嘈杂,如往日议事时一般。天君居然也很冷静,只是反问道:“典狱神以为如何?”
未堤道:“依小神愚见,水神禹洛尚在军中,已熟悉此战军务,且开战以来一直不负众望,因此可以暂时免其牢狱,允其戴罪立功。至于忘川亭的莫述应当也是受了些胁迫,罪并不大,但是还需司法天神定夺。”
泠有些糊涂。未堤先参水神一本后又为水神开脱,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天君居然也对此提议十分满意,便允了。
泠觉得事有蹊跷,于是这日夜间,他一忙完若水宫的公事私事便往未堤住的司离宫处去。司离宫门口的小仙童见了他,没有进去通传便引泠进去了。
等泠进到厅室,未堤已经坐在那等着他了。未堤见泠进来便站起身来以示迎接。
泠只是暂时代行水神之职,他的仙阶是低于未堤的,因此未堤起身迎他这种以高敬低的举动让泠越发不知未堤今日是犯了什么浑。
泠忙行礼道:“神君折煞小仙了。”
未堤微微浅笑了一下,道:“请坐。”
泠看出来未堤早已算到他会来此,便知道未堤心里也藏着与他相关的事,于是也不再推辞,坐下单刀直入道:“小仙今日来此的目的想必神君也清楚。”
未堤点头,道:“我自然清楚,是我故意引你来的。”
故意引他来的?泠暗自忖度未堤的目的大概与禹洛有关,但仍不明白未堤具体何意,于是道:“请神君赐教。”
未堤一面请泠用茶一面道:“我今日在凌霄殿上的话句句属实,你家神君确实如我所言犯了事,证据确凿。而我也确实认为他可以戴罪立功。”
泠不明白。未堤既然已经自己拿定了主意又何必在凌霄殿假意请示?还是说未堤意不在请示而在其他?
泠问道:“神君认为其中另有蹊跷?”
未堤摇头道:“问题不在于禹洛去了忘川亭,而在于在禹洛出征后,这件事才一点一点传到了我这里,连同种种证据,都轻而易举地到了我面前,完备极了。”
泠放下茶杯。听未堤之意是有人蓄意掐算着时间将水神的短处捅到了未堤面前,此人是何用意?何人有这神通,既能掌握水神的行踪又能躲在暗处把消息透露给未堤?那未堤今日在凌霄殿上的所为究竟意在何处?
泠看未堤似乎并不似自己先前预想的那样对禹洛有所图,于是稍稍放下了些戒心,问道:“神君心中可知道是谁暗中促成的?”
未堤道:“不愧是禹洛宫里的人,孺子可教。此人是谁我自凌霄殿回来后确实心中有数了。”
自凌霄殿回来?莫非他今日在殿上全是做戏在试探?莫非把水神的事告诉未堤的是……想到此人,泠不寒而栗,问道:“神君所指莫不是凌霄宝殿的……”
未堤点点头,道:“莫述是天庭的老神仙了,禹洛本事再大,不论是用计还是动武,都不足以让莫述交出当年的记忆。禹洛应当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五百年来他都没有轻举妄动去要这份记忆,毕竟任他怎么折腾也是白费劲。至于你我所猜的这位幕后主使,我起先怀疑他正是因为我觉得能有如此能力调得动忘川亭的,除了他天上难有第二人,因此凌霄殿上我便试了一试。”
这样说来水神在去到忘川亭之前便已经被算进了这个局,但泠不解未堤的“试探”为何意,于是问道:“此话怎讲?”
未堤答道:“若他的目的只是除掉禹洛那他不必绕这么大一圈。他大费周章定是别有用心。冷静下来想想,他费尽心思把禹洛的消息传到我这里,其实算的是两个人。一个是禹洛,另一个是我。他知道按我一贯的行事风格一旦知道了便不会对禹洛去看了自己的记忆这么大的事视而不见,他知道我一定会参禹洛一本。我猜测,这个人之所以不自己露面,大概是怕被人知道他与此事有牵扯。”
泠似乎明白了一些,道:“那幕后主使是想借神君您把此事闹起来?”
未堤道:“所以我今日便顺着他的心意一不做二不休,没有提前递奏本便当着众仙家的面把此事捅了出来。若他不是幕后主使,就算他阅历再深大概不会这么冷静。而今日殿上的情景如你所见,他丝毫没有慌张而且毫不犹豫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我的提议,让这事这般不了了之了,就好像这件事拿到台面上来之后如何他都不在意。”
泠皱眉道:“的确,这样看来他的目的确实也不在水神去忘川亭一事,但若是水神所犯之事传到你这里本也不是谁人的阴谋只是自然而然的事呢?他在战事吃紧的情况下权衡之下没有为难禹洛也很合理。”
未堤微微颔首,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只是提醒你,小心天宫的阴谋。”
泠不知未堤几时变得这么热心了,但泠不想失礼于是也没追问,只道:“多谢神君提点。”
未堤见他不再搭话,却问道:“禹洛有没有与你讲过你不必时时刻刻这么紧绷?”
泠不知未堤何出此言,更不知未堤如何得知禹洛曾说过这样的话,正不知此话怎么接下去,未堤又问道:“你就不想知道禹洛那么想要找回的是什么回忆?”
泠明白了,未堤原来是在奇怪他为什么没有打听下去,于是道:“那是水神的私事,小仙不敢僭越。”
未堤道:“这么守规矩在眼下不是好事。你若真想帮禹洛你还是知道一二为上。”
泠不知是不是自己对未堤的成见作祟,他越发觉得未堤奇怪了。一个典狱神居然告诉他别太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