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禹洛的知觉断断续续地恢复了。
虽然还很模糊，但他能感觉到自己从头到脚从筋脉到皮肉每一寸都在痛。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剁成了肉馅，只是还没从案板上被铲下来，仍以人的轮廓粘在案板上。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死亡的感觉。
但是渐渐的他的感官也恢复了，他闻到了熟悉的熏香的气味，他知道自己没死，他知道自己回到若水宫了。
他动了动手指，摸到了熟悉的被子的触感，他现在应该是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隐约听到了一些人走动的声音，他使劲儿地微微睁开眼睛，影影绰绰地看到了一些医仙打扮的人。
有人注意到他睁开眼睛，忙上前询问。
他听不清那人问了什么，那人像是看出来了便又重复了一遍，他认真分辨却还是听不清。他只觉得精力不济，不由自主又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昏昏沉沉又睡了多久，等他终于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确正躺在自己的寝殿里。他眨眨眼觉得自己好像很难过，随后才想起自己难过的原因。
可不知为何，他竟一点也不想哭，只是呆呆地看着帷帐顶。
过了一会儿，他休眠已久的头脑又恢复了思考。
乔思在灰飞烟灭前的场景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回放。她那时候说，谢谢他陪她。
五百年前，她一个人走的该多孤单啊。
禹洛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他不觉滴下泪来。
但他马上便不太灵便地拿手揩去了泪水。他不该流泪，有更重要的事等他去做。
他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听见一个人“呦”了一声，禹洛一惊循声望去。
房间远处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禹洛眯起眼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未堤。
泠原本坐在禹洛的床脚打盹。他因为这些天又要忙公务又要忙禹洛这边所以严重缺乏睡眠，方才便不知不觉坐着睡着了，未堤一声吆喝把他也叫醒了。泠看了看未堤，又转头看向禹洛，发现禹洛已经醒了又惊又喜，急忙上前问禹洛怎么样了。
禹洛皱起眉头没理他而是自己支撑着坐了起来靠在床柱上，泠原本伸手要扶他，被他推开了。禹洛道：“你先出去。”
泠于是离开了。
未堤冷眼看着禹洛的反应，等泠关好门他便道：“你都知道了？”
禹洛道：“大概知道了一点。”
未堤冷笑道：“看来你的脑子还没有和你的灵力一同祭天嘛。”
禹洛道：“事情发生后冷静想想就能猜出一二。天君怎么可能放着在意我死活的人不利用，而另派他人去把记忆拿给乔思呢。不但平添了知道他短处的人，而且这无关的人也不一定会尽心劝服乔思去替我……”
禹洛说到这停下了。未堤点头道：“确实。”
禹洛又道：“这天宫中，想要我死的人大概没几个，并不在意我死活的人却是绝大多数。但要说会强留我性命的人，就屈指可数这么几位。”
未堤摇头道：“罢了罢了，那天那个敖明带你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白忙了一场呢，所幸医仙们说你还有小半口气，花了十几日才好不容易把你那口气给盘活了，所以你还是省着点，少说两句吧。你呢，也不必怪泠，泠会参与到这件事中来也是受我鼓动。这件事……虽说并不光彩，但认真论起来也无可厚非，你明白吧。”
禹洛自嘲地笑笑，道：“说到底你们也是为了我，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又有什么立场来责备你们。我是最没有立场责备你们的。”
未堤道：“那你方才给你那手下脸色瞧是为何？”
禹洛轻声道：“我不知道……我一想到……我虽然明白，却没办法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面对泠。再说，你觉得我现在对你是什么好脸色吗？”
未堤笑了一声，道：“好。那我还是识趣一些，告辞了，你好好休养。”
禹洛叫住他，道：“帮我叫泠进来，他应该就在门口。”
未堤笑着答应了。果然未堤一出去泠紧跟着便进来了。
禹洛掀起被子要下床，却脚一软滚下床去。泠忙上前要扶他起来。
禹洛依然把他推开，自己也脱了力倚在床边。禹洛直勾勾地盯着泠，问道：“是你去找她的是不是？”
泠咬咬牙，道：“是。是泠擅作主张。泠听凭发落，绝无怨言。”
禹洛冷笑道：“发落？现在发落你有何用？”
泠见禹洛眼神已似失了魂一般，甚是揪心却不知说什么好。
禹洛道：“我知道你找她是为了救我，可若水宫什么时候教过你拿一命抵一命？”
泠道：“泠自己犯了大错，无可辩驳。只是既然我知道了当年补天的鸾天湖女神还活着，又知道了你们两个中间只有一个能活，水神你便是我优先选择的人。”
禹洛闭着眼笑了两声，却引发了一阵咳嗽，他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又道：“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掌握生死大权的神仙不能有情。”
泠咬牙道：“泠，确实犯了大忌。”
禹洛依然仰着头闭着眼，气若游丝道：“你……是如何想到去找乔思的？是未堤提醒你的？”
泠见水神连呼吸都吃力便想劝他再上床歇息不要再劳心再说话，但也知道他此时不论怎么劝说水神都不会听反而会惹他再动气再说更多的话。泠于是一五一十和水神讲了那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从未堤是如何看出天君有所图谋又是如何将这些告知与泠的，到他自己也在无意间听到若水宫墙外有宫娥议论五百年水神和鸾凤的传闻，再到他在听说禹洛去补天的时候想到要将鸾凤的回忆要出忘川亭，而要出那块石头的过程却异乎寻常的容易，再到最后他去了敖明家将回忆还给乔思。
禹洛强展双眸，撑着听完了泠讲的故事。
卧房中间的坐地香炉缓缓冒出的盘曲的烟袅袅地向上飘，然后消散不见。
良久，两人没动也没做声。
禹洛先被自己滚落到手背上的泪滴惊醒。他拿另一只手抹去，叹了口气，道：“罢了，此事，究根问底是我的错。”
泠闻开解他道：“水神何必苛责自己？您对鸾天湖女神的感情泠是看在眼里的，如今种种皆是无奈。”
禹洛要站起来，却还是没力气，泠不知道要不要扶他。禹洛摆摆手示意泠不必。他缓缓合眼，只问道：“未堤方才说医仙们花了十多日才救回我一命，我自回来之后一共睡了多久？”
泠答道：“您恢复意识之后又睡了好多天，从您回来算起整整有四十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