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恩
弃恩
谢时护着宋如玥,一路也是奔着辰台城墙去的。
以宋如玥如今这奄奄一息的状态,谢时想着,还是送回自家的后方,才叫人安心些。
宋如玥也没留意——谢时打仗,智计百出,没人知道他是否另有打算。
直到城墙近在眼前,她简直悔之晚矣——她一眼瞧见了郭琦的背影。
还只觉得熟悉,再用心一看,便见了那个化了灰她也能认出来的人,一样地背对着这里,正和兵将们说话。
距离之近,足叫人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是在问伤亡如何,听了也喜怒不形,的确是神气又威风。
宋如玥却又惊又怕,又不敢出声,只好将辰静双一指,愤怒地不可置信地去瞪谢时。谢时也一怔,没料到辰静双出了城门楼。
宋如玥一言不发,勒马转身。
谢时简直哭笑不得,所幸已经到了辰军的阵地上,当下对沈云低声道:“你去跟着,给她找个军医看看,再放人走。”
沈云:“是!”走出两步又回头,不敢大喊大叫,只得指了指宋如玥的背影,又眼巴巴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辰静双,用目光求助:要瞒着吗?
谢时不置可否,只一耸肩。
他懒得管这些,登高望了眼战场,就匆匆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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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很快发现了沈云。
终归有那么一点交情,她没直接撵人,只有气无力地凶他:“你跟着做什么!”
沈云没料到她跟自己说话,吓了一跳:“将……大人身上有伤,谢将军嘱咐,要给您处理一下。”
一边回答,他一边惊奇:原来碧瑶将军卸了甲,竟是一只呲牙咧嘴的狸奴。
宋如玥只因失血而全身发冷,想着反正辰静双不在,便懒得理他,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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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辰静双不在——最初,这话是不错的。
沈云亲自把宋如玥送到了伤兵所,找了位相熟的军医。那军医见送来了个女人,眉一皱:“近日东西都紧,救兵将也罢了,你不要以权谋私!这谁?”
其时宋如玥已经意识朦胧,手臂上的血竟止不住,才站了片刻,脚边就聚了一小泊。沈云看得急,拽过军医耳朵,如此这般地一说。
此人先还挣扎,听完,擡脚就踹:“你你你这不早说!”
一看宋如玥,也知道拖不得,道了声“得罪”,便拿过她手腕,开始把她黏着血肉的衣服往下揭。
那小臂上的伤果然见了白森森的骨头,看得沈云都牙渗。不过军医眼中,比这更严重的伤也有,因此倒还冷静,只三两下清理了伤口,舀了盐水,往她胳膊上泼去。
这简直是杀猪的手法,宋如玥手臂剧颤,所幸绑得结实。再看人,又是一脸的冷汗,嘴里咬着一声呜咽,眼睫都湿了。
可还没完,紧接着,又是一瓢酒浇了下去。宋如玥是骤然挣扎,发出惊人的嚎叫,又不知怎么回事,默默忍住了,怒骂了一声。
军医叫沈云把人按住,自己给她敷药包扎。他手脚利落,眨眼功夫就包扎好。又将其余伤处,挑紧要的,一并给她处理了,低声嘱咐:“大人……失血太多,还是要寻个地方,好好进补进补才是。”
没忍住,还多嘴问了一句:“大人,这样的身份,何苦呢?”
宋如玥却只含糊地称自己是一小卒,昏昏沉沉地应付了,起身走了。她脸色煞白,走路东倒西歪,沈云到底不放心,偷偷跟了上去。
这一回,宋如玥没有发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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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前脚刚走,军医忙忙碌碌才又处理了一两个伤兵,正细细给人剔着一处碎肉,忽听外头一阵喧哗。他忙得心浮气躁,好悬没给人再划出道口子,不由得含怒喊了一声:“叫什么叫!”
喧哗声骤然而止,片刻,有人手忙脚乱地冲进来,胡乱抓住他:“我的……我的大人欸……您可小点声吧!”
军医怒:“什么小声!我嗓门就这么大,哪个管得着?再吵吵嚷嚷,就叫人滚!”
那人脸色白得跟方才失血过多的宋如玥一样。
军医继续剃肉。
这一回,身边消停了。
谁知刚忙完,身边就响起了一个平和的声音:“从前有人在孤面前,称你为‘外伤圣手’,确实不错。”
这军医素来有几分狂气,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就更不客气,也没细听,眼一瞪:“你谁啊?!”
他脾气不佳,人缘倒不错,旁边传来好几声鸡毛卡了嗓子般的咳嗽。
那人微微一笑:“孤乃辰王。”
军医:“……”
他方才过热的脑子,这才逐渐冷了下来。冷过了头,反而呆站在原地。
半晌,强装淡定,木然行了军礼:“见过殿下。”
然后转身就要溜。
那辰王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从地上捡了截血迹斑斑的布料:“前线战士卖血卖命,诸位也辛苦。孤方才看见这个,只觉此人伤口狰狞,实在不易。这血还新鲜,他现在何处?孤要亲自去看一看他,以表对诸将士的敬畏之心。”
——那正是方才宋如玥的一条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