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
笛声
宋玠走出帐子,卫真却倚在外面,见他出来,一颔首。
他为人严肃精干,甚少有这样随意的、甚至显出些疲态的模样。宋玠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但忍住了什么,没有开口。
卫真:“殿下要说什么,直说便是。”
宋玠笑了:“陛下规矩森严,本王不敢说。”
可是卫真皱了皱眉,他只好道:“——罢了罢了,本王只是觉得,仿佛每次涉及本王家事,你总会心软些。”
卫真道:“殿下不必试探。这是实情。我方才也在反思,是不是纵容殿下,做了太多本不该做的事。”
他倒坦白。
“那么,是为何呢?”
卫真平日里与人说话,都要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严肃、凌厉、极具压迫感。
可是这一回,回答宋玠的时候,卫真没有看着他。他目光似乎空茫地落在远处,又仿佛在凝望着某一颗确定的星。
他说:“因为,我有过深爱的妻儿。”
“妻儿……”宋玠低声重复着,又笑了一下,“玥儿,如今也是他人的妻子,倒未见你对辰王心软。”
卫真不假思索:“辰王是陛下的敌人,殿下……如今算是我的同袍。”
宋玠对此不置可否,只微笑着回应了几人对他和卫真的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辰王的信,你还记得吗?”
“记得。”说到那封信,卫真也有些动容。他不愿在宋如玥帐前说这些,于是一边低声说,一边往帅帐走去:“辰王情深意重,出人意料。”
“情深意重,却也精明。”宋玠叹息着补充,“颇为棘手。”
卫真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
不等宋玠露出疑惑的神色,他已自己问了:“精明棘手,像启王一样吗?”
宋玠有些诧异,笑着问他:“像我一样?”
“有话,从不肯直说。”
说完这句,卫真还怕自己说不清楚似的,补充着以身作则,脸色已经紧绷了:“我天资愚笨,不擅长闻一知十。启王说话,若总这样说一半藏一半,未免叫人不痛快。”
宋玠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直白地批判态度,一时有些新奇:“那么,你想听什么?”
卫真道:“玉玺的事,殿下有什么为难,便直白些说。”
“原是为了此事……那本王就直白些说。”宋玠摇头一哂,分外随和,“辰王如此回信,不肯直接交还锦匣,必是对玥儿处境有所怀疑。老斌带的年轻人是容易骗,可是辰静双也没那么容易中计。本王想,辰王伤心之下,不会细看锦匣。如此一来,辰王只知锦匣,不知玉玺,为了玥儿,也不会爽约……不如,我们如他所愿,先推出玥儿,再套来玉玺。”
这一回他是全盘托出,可卫真的眼神骤然发寒:“玉玺还没有到手,启王,是想借机放走公主。”
宋玠面不改色,一挑眉:“卫将军误会。倒也无可厚非。只是这是最简便的法子,你若不肯,本王再想别的。”
卫真不肯放过,一字一顿:“殿下念旧情无妨,可别错了心思、丢了性命。”
宋玠摇了摇头:“这话……未免重了吧。本王既然能杀了珪儿,自然也不会对玥儿心软。如此提议,千真万确,只因是最简便的法子。卫将军既然存疑,不用便是。如今,兵权,在卫将军手中,玥儿,也在卫将军看守之下,本王纵使有心……能做什么?”
卫真不语,显然,这不足以取信于他。
宋玠仔细回想,终于,垂下眉头,微微减弱了自己的气势:“若说私心,本王也不能说没有。”
卫真示意他说。
他叹了口气:“玥儿是个姑娘,有伤病,独处敌军军营。她身边,得有多少居心叵测的眼睛?”他说着又摇摇头,还是叹息,“或者,将她挪近帅帐,或者,再多添些可靠人手看守,既能防她逃脱,也能防贼。”
卫真想了想,这才一点头:“便如殿下所愿,今夜就将公主挪近,加派人手。只是,我不得不限制殿下探望公主的次数。”
“我本也不想多看她。”
“一日一次,不要超过半个时辰。”卫真道,“另外,只有见了玉玺,我才能把人转交殿下。”
宋玠笑着一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本王今夜平白遭了一番训斥,不大舒服,要找个地方,去看看夜空。不会走远。”
卫真又一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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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近来,格外多梦。
她也知道这正常,可实在难受,于是不愿意闭眼,便破罐破摔,任由心脏砰砰作响。她时而怀疑自己是否要死了,可并不在意。
起初,她并不相信宋玠杀了宋珪,直到卫真擡来尸体,叫她辨认。她当时看见宋玠神色,已经觉得胆怯,可是非要亲眼一观。
——甚至,躺在那里、脸色惨白的宋珪,也并不足以取信于她。她没来由地觉得不对,就在那些士卒要将人擡走时,忽然觉得是那担架重量太轻,于是不顾宋玠拦腰将她抱住,拼命伸开肩膀、手臂、乃至手指,终于勾落了宋珪尸身上那张粉饰太平的白布。
她明白那担架为什么显得轻轻荡荡的了。
那不是一具全尸。
她当场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不顾一切地挣扎厮打,若非宋玠狠命将她抱住,几乎要冲去撕了卫真的脸。最后宋珪被盖上了白布,擡走了;卫真留下一个冷静的眼神,也走了……只剩宋玠依然从背后抱着她,双手在她腰前锁死,唯恐她挣脱。
他不断地说:“玥儿……事实,已经如你所见。”
终于,她渐渐顿住,失语了很久,才嘶哑地问:“皇兄……是怎么死的?”
宋玠问:“我说了,你就会冷静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