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下)
解(下)
众人要是知道这个问题,也不至于被她撂在这里、蒙在鼓里了。于是这番一帆风顺的推理,到了此处,再次中断。
只有辰静双静静想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扭头咳了起来。
林荣道:“……或许,那只是一封普通的信呢?殿下——”他是关心则乱,竟头一回错了称呼,心里一紧,忙改回口去,“王妃当时烧信,只是为了引火,未见什么异常。”
这本也没人拿得准。辰静双红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又走了神,没听到那个口误:“按说,青璋一个公主,上头还有两个皇兄,也交了玉玺,想来,也没什么……”
他仰面叹了一声。
“罢了,本是孤多疑,才多此一问。”他从宋如玥的位子上站起来,却没有立刻迈开步伐,而是不知眷恋着什么一样,被某种久远的怀念钉在了原地,他泪痕已干,一派平静,神色却仿佛透着某种癫狂的决心,“无论如何,孤都要一试……”
钟灵却忽然想起来什么:“殿下!”
辰静双侧了侧头,示意她说。
钟灵的心砰砰直跳——她本也是一个模糊的猜测,这个猜测还曾被高央亲口否决过,可是……她更不敢不说。
“殿下知道,何俊在找的究竟是什么吗?”
辰静双皱了皱眉。
“无论他在找的是什么,青璋身上也唯有玉玺一样值得图谋。若是燕王穆王……或许孤还会怀疑他们是图谋碧瑶,可那是宋玠,辰恭……哪怕青璋将才再多一倍,他也不会敢用。”
钟灵问:“殿下……您想过,他找的就是玉玺吗?”
辰静双一滞,笑了:“那天你去搬了救兵,所以没有听到孤和她的争执。孤问她是否将玉玺赠与了宋玠,她说,孤这样想,倒也没错。”
他叹了口气:“你不必替她找补了。孤方才忽然明白了,既然无所图谋,那么,对方就是要她死。她这些絮絮嘱托,不是告别,而是遗言。她去找宋玠,无论是为了什么,总归是没想过归路。如此,也能解释天铁营了。只是,没想到她私下里说那样的话……她有此心,孤总不能将她放着不管。”
他低头摸了一下眼睛、蹭了蹭鼻尖,忽然转过身去,背对账内众人。
众人只听到一把湿哑的声音:“事……不宜迟。笙童,你去王帐,取来那锦匣。劳烦天铁营二位,将孤的信和锦匣一并转交。孤知道此事危险,可是……请二位务必快马加鞭……”
剩下的话,被他咽下了没说。他转动目光,看向宋如玥那个沙漏。它无情地流,快到了底,于是流得更仓促起来,像是……无论多强烈的愿望,都不能让它停下。
他害怕。
他怕宋如玥死,怕他们最后一面是那样的场面,他不敢想,自己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如果真在这时候死去……她回想一生,岂不尽是伤心事么?
沙漏里,悄然落下了最后一粒沙。
他浑身一震,仿佛看到了什么不祥的征兆,泪水更汹涌地覆盖了脸颊。他狠狠咬着舌侧,不让自己哭得太过明显,一边冲到案边,执笔写信。
他心急如焚,可是写信很难。才刚写了个开头,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笙童似乎是匆匆出去了。
钟灵:“殿下……我知道殿下伤心,可是您要交还的究竟是什么,总要看一眼才是啊。”
辰静双只摇头:“无论那是什么……孤都不想再看了。”
钟灵却不肯:“倘或是将军,那种死也要死得明白的人,绝不会赞同殿下此想!那锦匣是将军所留,殿下,多少也想着些将军……”
辰静双垂眸不语,睫毛上糊了好大一颗眼泪,到底落了下去,氤开了纸上的墨。
终于,他答:“你说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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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童取来那锦匣的时候,林荣下意识一瞥,不由得瞪大了眼——这个锦匣,他化成灰也不会忘记。
这是当年宋如玥离开永溪时,皇帝派人送给她的“嫁妆”。
辰静双接过盒子,闭眼呼吸了半晌,轻轻按动了机簧。
里面,没有什么首饰零碎。
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玉。他看到一只熟悉的手颤抖着将它翻过来,玺面上还保留着鲜红的丹砂,那八个字的刻痕清晰可见。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他发出一声无可忍耐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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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静双从未觉得自己的眼泪有这么多过。
单是流泪,就压得他喘不过气。还有愧疚、懊恼、悔恨……麻木了一整夜,太过强烈的情感摧枯拉朽地向他涌来,如同排天巨浪,几乎要将他碾成浪尖上一点卑微的碎沫。他哭得简直失了语,唯独记得转过身去,竭力平住肩膀的颤动,仿佛,留下一个呆滞的背影。
种种争吵,都成了不值得。种种猜忌,原来都是那个人的委屈。他先还嫉妒钟灵如此受信,原来,他才是宋如玥最后托付之人。
那天在王帐前,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那些话的呢?
她会对他已经失望透顶了吗?她忍着那么重的伤,说完那些伤心的话……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又是因为不舍,还是失望,还是伤心?
沙漏已经空了,他自暴自弃,几乎想纵容自己哭过无尽的时间。
可是,他不能。
那玉玺沉甸甸的手感,不容他忽视……原来宋玠想要的,一直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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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终于稳定了情绪,他扶住疼痛欲裂的头,再度落下冷淡的目光……只是因为过于激动,瞳孔还微微跳动着,于是就像藏了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