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刺客
可是半晌,王座上都没有传来声响。
受斥前这般无声的等待,才总是最叫人害怕的。史维等了许久,终于挨不住了,试探着擡起眼睛,瞥向王座上的人。
却见这位王上脸色发青,气得连眼瞳都在颤抖,可还唯独不肯说一句话、骂错一个人。察觉了史维的目光,他定睛一扫,已经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来,扬手道:“出去吧。”
可是史维——本来也不是什么肯轻易畏惧的人,见了王上这仁德的脾气,又想着燕国夜宴以来王妃的种种,竟麻着胆子开口道:“殿下,恕臣多嘴。王妃娘娘一介女流,何来的包天大胆,敢私传王上谕旨,甩脱守卫,偷逃到外头那等虎狼之地?必是有人以娘娘久居深宫,天真可欺,诓了她去的。”
辰静双:“……”
宋青璋,她还真就这么胆大包天。
史维自诩巧嘴,本以为如此足以叫辰王安心,谁知辰王仍不言语,也不见有什么心回意转,只道:“孤知道。”
史维:“……”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王上似乎更糟心了些。
于是他索性明哲保身,干脆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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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迎面又遇上个姑娘。这姑娘作男子打扮,史维只见她姿容清丽、殊于行伍中人,多瞧了两眼,这才认出,心下便是一惊。
到底是军营,何来的女子?
而这姑娘眼睛极有神,夜猫一般,见他出来便不叠地迎上来,拉他到暗处,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殿下心情如何?”
史维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沉甸甸的脸:“姑娘以为如何?”
姑娘便明白了,苦笑道:“原是我不死心。多谢大人。”
史维忍不住又瞄了她两眼,又忍不住问:“姑娘怎会在此?”
这姑娘——当然是随辰静双前来的钟灵——便笑道:“有人猜我是碧瑶。”
史维不免也笑了:“既然姑娘如此说……那就如此吧。只是姑娘虽跟在王上身边,到底军中不比别处,要小心身子,不可再如此地风露中宵了。”
钟灵便又对他一笑,谢过,告辞了。
倒是史维琢磨良久,只觉这姑娘实在灵动,那一笑笑意盈盈,似有深意,又单纯如稚,想了半晌。直到旁边仆从提醒:“大人。”
史维犹自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大人您忘了,此地距原孟国不远,如今尚未收复。王上有令,为保各位大人平安,请大人们连夜启程回京,大人再不回去,可就要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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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国尚未被辰收复——占着此地的是齐晟。
自打先前宋玠带着宋珪北上面“圣”,他就留在了这里,带着齐军驻守。
既然是奉了宋玠的嘱托,他倒也乖,只安安静静守在此处,真没生什么事端。只是长日无事,难免百无聊赖。正逢此夜是个雨夜,他叫人拿了瓜,坐在廊下呆呆地啃。
雨声涛涛。
齐晟在这样无事的时候,一般是没什么野心的。他的野心细说起来,不过是在手里有事的时候,内心膨胀,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因此而起。
他此刻对着雨幕放空目光和脑海,心里想的是他自己的家事。
他当时出来,带着的是齐国大军,追随的是启王宋玠。至于齐国众臣,及至他的母亲齐王太妃,都一并留在辰国,没机会带出来。
当时他执意如此,私下里还大闹了一场。齐国有位老臣安玉詹,三朝太傅,德高望重,唯独是个恪认死理、死忠皇室的。当日气得大病一场,后来又出了宋玠投靠逆贼的传言,他更是一病不起,几近咽气。
所幸辰王仁厚,并不克扣他们,只封了往来消息,甚至吃穿用度都同往日。齐晟虽然预料如此,但临行前,也曾给齐王太妃留了条暗线联系,只是辰人做事严谨,至今才传出一条消息来。
这消息也不长,暗绣在信使腰带内的衬子上,眼瞧不出来,寻常人摸着也只是普通花纹,唯独一种特殊训过的盲人,才能从花纹里摸出文字来。齐人心思奇绝,这些技巧不在话下。
齐王太妃劝他:“启王反复,势不可信,唯背之弃之,方可自保。”
齐王太妃说话,齐晟是能听得进去的,可是这句他却不大想听得进去。他与宋玠,那是有过同吃同住的情分的,如今宋玠虽有反复,必是因为局势艰难,另有所求,在这关头,他怎能背之弃之?
他在想,怎么说服母亲,让她相信宋玠并非池中物,绝非真正向辰恭屈从了。
因此,他吃瓜就吃得有些漫不经心,瓜汁不知不觉流了一手。他正觉得手痒要传人擦,才想起来自己把人都撵得远远的了,便叹了口气,只得自己捡起帕子。
这时候,他头顶瓦片忽然响了一声。
孟国此地,素来远离纷争。辰静双虽则始终想收复外祖故地,但终究分身乏术。因此齐晟防人之心不重,又因齐军重兵驻守此处,他身边便格外防备松懈,直到听了这一声,才随便探出脑袋看了一眼。
这一看却不得了,房檐上趴着一个血淋淋的人!
“什么人?!”
那人还算是个活物,挣扎了两下,正摔在他面前,扑通一声,齐晟听着都觉得疼。此时外头才传来卫队的砉砉脚步,禁卫们在门外停下:“殿下!有刺客在房檐!”
“刺客”——显然就是齐晟脚下这一坨活物了——伸出手,死死攥住了齐晟脚踝:“别……别让他们进来,明睿!”
明睿是齐晟的字,并无几人知晓。
他便一怔,试探着蹲下身,端起那人的脸。
宋珪。
此人明明该是和宋玠在一起的。齐晟想着,高声道:“本王这里无事,你们不必再查!”
外面静了片刻,禁卫问道:“殿下……危险,可否请殿下现身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