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刘墉人生曲:人生不过一场爱(14)
第15节爱是偷偷的陪伴(4)
【思念总在分手后】
今天,我到曼哈顿参观博物馆,晚上八点多回家,才进门,你祖母就跑来告状:
“孙子跟我发脾气,现在还不出来吃饭!”
我转身就冲向你的房间,却听见她在后面喊:“别骂他,他被吓到了!”
你果然坐在椅子上,仰着脸,盯着天花板,气呼呼的样子。还没等我开口,你倒先叫了起来:“爸爸!你说我气不气?今天下大雪,妈妈讲好到地铁车站接我,可是我等了半个多钟头,都不见车影。打电话去她办公室,说离开很久了。又打到你办公室,没人接,我不知道你去博物馆。再打电话回家,响了几十声,也没人接。隔了半个钟头打,还是一样!”你又气又委屈地喊,“你说我着不着急?我在骑楼下都快冻僵了,只好自己坐公交车回来。我急死了,一路上猜:是不是奶奶不舒服进医院,所以你们全跟了去,还是妈妈的车子在雪地里打滑出了事?会不会受重伤,使得奶奶也赶去?我想了好多好多,甚至比这个更糟、更可怕的!”你突然指着站在房门口偷看的奶奶大叫,“奶奶还笑呢!我下车,冒着雪,飞跑着冲进门,气都喘不上来,心都要跳出来了,奶奶居然笑嘻嘻地坐在客厅看电视呢!还问我饿不饿,我都急死了,哪里还饿!”“你明知道我耳朵不好,电视声音又大,怎么听得见电话?”奶奶走进来笑,“你妈车子开到一半坏了,幸亏有警员帮她忙,才回得了家,你又有什么人好怪呢!”
“我当然没人好怪!”你两手狠狠一甩,“只怪我自己大惊小怪,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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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你一连串的表现都不够礼貌,我却没有骂你,转身带你祖母离开,且忍俊不禁地偷偷对你母亲说:“棒极了!这小子被吓到了!”
确实棒极了!相信这会是你一生难忘的经验!如果是我,我也会生气!但你能够否认当你看到奶奶好端端地在家,接着又见妈妈开车进门时,有一种特殊的欣喜,与紧张后突然放松的那种大病初愈的感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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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能谅解你!因为我比你更常有这样的经验。
小时候,我有一天下午在门口玩沙,你奶奶苍白着脸下三轮车,我九岁的心灵突然感到说不出的恐惧,那感觉没有错——你爷爷病逝了。
我由一个天之骄子,顿时成为无助的孤儿。
十三岁的一天晚上,你的舅爷叫我去拿扑克牌,他则蹲在地上为暖炉灌油。突然几声巨响,我从一片红色的火焰中冲到院子,回头只见火苗已经蹿出了屋顶。一瞬间,我又从一个大宅院的小主人,成为无檐蔽体的孩子。大家庭一下子散了,只剩我和你祖母,在废墟上搭个草顶的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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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运一个跟着一个袭来。直到今天,每当我回家,远远看见我们的房子时,心里都会好兴奋、好庆幸地说:
“多好啊!家还在!”
我也常想起以前电视台一位同事说的故事:
原来好好的日子,突然说要逃难,日本人就已经打到了城外。我那小脚的祖母拉着我,整夜地跑,居然跑了十几里路。一群人在溪边用手捧水喝,其中有对夫妻在我们的身边,当那丈夫喝完水才抬起头,随即倒了下去。跟着他的太太发出尖叫,突然又发了疯地狂笑。原来一块远远飞来的弹片,已经削去了她丈夫的半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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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想起他说的画面,想那发了疯的妇人,以及裹着小脚,却连夜拉着孙子赶十几里路的老奶奶……
这就是人生!什么福祉是永恒的呢?生与死常在一线之间,有与无也没人能保险。只是生长在福祉中的人,常不知道世间会有不幸这件事,直到有一天他真正失去!
有一首歌叫作《思念总在分手后》,我觉得很俗却也很真实,当我们在一起时愈不相惜、相守,分手之后就愈会遗憾、思念!
非常高兴你有今天的经验,使你突然有了失去的恐惧。这种恐惧对你会有很多好处,使你有忧患意识、使你惜福、使你感恩,也使你更爱家人,并知道把握现有美好的一切!
【妈妈的四合院】
两岸刚开放,就随母亲回北京。堂哥请我晚餐,从下榻的王府井走路,没多远就到了他灯市口的家。窄窄小小的胡同,似乎还是黄土路,没什么人,只一辆脚踏车唧唧唧唧地骑过,还有一只黑狗,站在围墙的阴影里盯着我们看。
走上门口的台阶,进小院,正对着一堵墙,墙下堆满了杂物。往左转,又进个小院,左边一排房子,窗框上蓝色的油漆已经斑驳。再往右转,进了个黑乎乎的门,门边靠着几辆脚踏车,右侧就是堂哥的家。
“瞧!我们正盖厨房呢!”堂哥指指一堆黄土砖,每块都不一样大,“是我自己和的泥。”堂哥兴奋地把我往屋里带,介绍给堂嫂。房子很小,只长长窄窄一间,中间隔个帘,靠近屋顶有根挺粗的管子从外面伸进来。“墉弟见笑了,这是咱北京人的暖气。”
晚餐是堂嫂做的,就在里面小屋的床边,一个铺着红色塑料布的小圆桌。蒜薹真可口,既肥又绿还甜,却放得离我最远。每次我伸长胳臂夹,堂哥都挡:“墉弟吃这个,白带鱼!市场难得见到。”可说实话,那鱼腥得我受不了。
晚餐后,就坐在床边聊天,应该是双人床,但是很窄,床边墙壁上有个圆圆的窗子被封了起来,上面贴着风景月历。堂哥神秘兮兮地对我笑,小声说:“墉弟您看!”接着由棉被下面拖出个白铁盒子,又笑笑,带点得意:“我可有这玩意儿。”原来是个录像机。“得偷着看。”堂哥指指那圆窗子,“隔壁就是别人家,怕人知道。”见我一怔,他做出个很奇怪的表情,“就一层板儿,什么都听得到。‘文革’时候,隔壁那女的挨揍,整夜哭。隔没多久,死了!”
这时候,我才知道堂哥住的是四合院,小时候总听我老娘说什么正房、厢房,东厢,西厢,见爷爷要进屋,媳妇赶紧把好东西收起来,装穷。又说什么长工住在“倒座”,靠近大门可以招呼客人。还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二门可漂亮了!两个顶,还带花儿,是“垂花门”!
“咱家就在垂花门边,加盖的!”堂哥说,“四合院儿,四面儿嘛!都有房,咱这个在中间。”又指指外面,“十家哪!总共十家。原先只住一家,现在挤了十家。”还说:“墉弟啊!要不要买个四合院儿,现在有人卖,不贵!可你得有本事叫里头的人搬走。”
没几年,大陆经济起飞,大搞建设,好多人听说我曾经有机会买个四合院,都骂我笨,说现在好多四合院都改成餐厅、民宿,别说天价了,想买都买不到。
可不是嘛!又过十年,去北京,旅馆的窗外整夜在闪光,一道又一道,厚厚的窗帘都挡不住,还夹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四处都把四合院拆了,连夜赶工,改建成高楼。
但我还是对母亲嘴里的四合院好奇,曾经一个人钻进小胡同,从门隙张望,甚至私闯民宅,窥探四合院的真面目。
可说实话,我没清清楚楚看见半次,因为全住满人家,各自加建,变样了。第一次看清楚四合院,还是在王正方导演的电影里,一个中间架着瓜棚,下面摆着凉椅的画面。
还有一回是六年前,一位北京朋友请客,说他家是四合院,但是进去也跟堂哥家差不多,从街上一脚就进了房,先是窄得只容一人转身的厨房,里面小小一间餐厅兼卧室。没后门,吃完饭,又由原先的小门告辞。主人站在离家一箭之遥、车水马龙的大街边,抬头看着四周的高楼说,过不了多久,他家就要改建了,开发商有安排,他要住大楼了。再指指老胡同东一堆西一堆的垃圾:“所以,好多人都在赶着加盖,占的地方大,以后可以多分一点。”
大前年,又回北京,出版社一位老友陪我去“雍和宫”。出来时,发现四周有不少老房子,我就提议进胡同瞧瞧。虽然还是一片灰灰的,那里的胡同却整齐得多,就算有些瓜藤沿着电线横着爬过头顶,也翠绿翠绿,挺美。地上好多小果子,捡起来细看,居然是枣儿。能吃吗?我问朋友,她摇头,说她也很久没进过这种小胡同了。我想放进嘴里,但是看见路边玩耍的几个小朋友,对满地的枣子视若无睹,又犹豫了。但还不死心,见到一位大婶,就问她。大婶挺和善地看我手里的枣儿,笑:“太小了!”接着带我进她家,居然满地都是,抬头一棵大树,全是枣。大婶捡了两颗,先给我看一眼,又说要为我洗洗,转身往里走。那不是“垂花门”吗?我跟着她的步子,上台阶下台阶,眼前一亮,是个小院儿,方方正正,四周摆了好多花盆,一个大大的缸子,伸出片片荷叶。前后左右全是房,还有廊。大婶弓着腰,在院子边一个水龙头下洗枣子,甩甩水,还用袖子擦了擦,递给我们:“能吃啦!只怕不好吃。”
我咬一口,很脆,也挺甜。暗想:这么好的枣子,落满地,不是很可惜吗?也许老北京人见多了、吃多了,又太多了,已经不稀奇。
倒是那四合院,终于让我看清楚了,而且没有改建成餐厅、民宿,没有矫饰,也不杂乱,很自然很生活,就像母亲生前说的。
第16节爱是偷偷的陪伴(5)
【爱与拥有之间】
有位朋友的狗不见了,朋友在自己家附近的巷子绕了两圈,找不到,因为事忙,也就没继续找。心想反正那狗的颈环上有电话号码,别人看到,自然会联系。
果然,过了几天,接到电话。
打电话的人很热心,先说怎么发现那又冻又饿的狗,带回家喂饱、洗澡、变得多漂亮,又赞美狗的灵巧、可爱。
“真的吗?真的吗?”朋友客气地说,“太麻烦你了。我这两天忙,等周末,就到府上把它接回来。”
对方停了一下,说:“这样吧!我们多玩两天,给你送回去。”说完,并要了朋友的地址。
问题是,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过去,不见那人把狗还来,转眼过了三个月。说巧不巧,朋友开车在路上,居然看见一对夫妻带着孩子,孩子手上牵的,正是自己走失的狗。
“你不是说玩两天就还我吗?”朋友下车理论。没想到对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