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再遇图卢
鱼其微带来了几卷羊皮,是某个草原史诗中很小的一段。
天孤人有文字,但并不注重落在纸面上的记录,历史从老人口中落入年轻人耳中,又随着部落之间吟游诗人的行走扩散,很少有人会特意找平整的皮子,一卷一卷地把它们记录下来。
即使有人记录,记录的篇幅也不会太长,一则是没有人重视,二则是能够口述完整历史的人往往已经年老。
年老怎么样呢?那就得问问这苍茫的草原了。
冬天越来越冷了,炭火要给婴儿,给婴儿的母亲,给刚刚生的狗崽子和羊羔。遇到大白灾的年景,粮食不够,毡帐不够,怎么办呢?
老人们就只能走向茫茫的风雪。
身穿洁白裘皮的祖先神会给他们一个去处,在那长吟的风里也有他们的父母,他们在祖先神的白帐子里已经住了很多年,一年比一年青春,等到来年白雪退去的时候,所有人就都穿上了开满鲜花的绿色锦缎。
那难道不是个好去处吗?那必然是个好去处!
如果那里没有神的毡帐和锦缎,那部族不就必须面对他们一代一代送老人们去死的真相吗?
所以这卷长诗显得非常稀罕。
所有的皮卷上字迹都类似,说明记录人是同一个。文字氧化的颜色是渐变不是突然改变,说明这记录是连续的。
以整卷长诗体量来说,即使脱产,全部记录完成也需要半年以上的时间。
有几张皮子边缘微微有些炭火的痕迹,拿在手里就能想象出它们必然是记录者在炭火边上时粗心留下的。
所有的一切合起来指向同一个画面。这个部族的老人们可以被保护在炭火燃烧的帐篷里,这个部族的青年人们重视老人的言语与过去的经历,这些人独立,不受外物干扰,有自保的本事,凡此种种才能产生这样一卷少见的羊皮诗卷。
那个部族是什么呢?
“乌兰古部,”说起书来,鱼其微明显放松了很多,“这首长诗讲的是女王图卢的故事。”
图卢·乌兰古,这个名字像是掉落在冰面上的铁珠,再一次击中嬴寒山的神经。
“这些书是走臧西南的行商收回来的,白灾越来越厉害,天孤人一面在北边打仗,一面在南边以物易物。”鱼其微蹙着尖尖的眉梢,说到这段时她又没有底气了,大概这孩子是没见过以物易物的场面的,“阿母说书保存得很好,应该是主人遇到了大麻烦,不然不会拿出来。”
“原本,那个王子说要我们把书交到他手里看管,他还要征走其中一部分。这些书被作为添头加在征走的那部分里。阿母爱惜这些羊皮书,害怕他们不好好对待,没有同意这个添头,他们反而其他书都可以不要了,就要这些羊皮卷。”
“后来出了那么多事,阿母带我们逃走,这件事便没了下文,但仔细想来,的确是古怪的事情。”
嬴寒山屈起食指,轻轻地敲打桌面。位于西北的天孤部族,“女王”与“天空的缺口”,第五煜的过分在意,所有征兆都指向一个结果。乌兰古部曾经出过一位女性“人王”,她们的神话中有天漏相关的内容,这神话或许是线索。
而那条狐狸,不知道从哪里察觉到了这件事,他很可能也知道“天漏”和“人王”。
书没落到他手里是好事,但谁说他没有别的渠道能知道得详细呢。
时间不多了。
十里城越来越吵闹了。
从土里爬出来在枝头滋儿哇的小东西越来越多,大晚上吵得人睡不着觉。
有心眼的悄悄用水淘了面筋粘在杆子上,把这些恋爱中的小虫子一个一个地粘下来,摘掉肚子和翅膀,碾碎了与菜混在一起,做成“雀肉丸子”在街上叫卖。
这几天市正已经逮住四五个这样卖假冒伪劣肉丸的,统统抓去打屁股。
被打了屁股的满心不服气,认定必然是有同行眼红他们赚钱,但不管怎样,为了吃饭能坐下而不是趴着,“雀肉丸子”暂时先不能卖了。
“等北边那群乡巴佬和西北边那些人来做生意了,”有人说,“卖给他们去,他们舌头不好用,吃不出来这是什么。”
像是为了应和这句话一样,城里又多了些外来人。
这些外来人一看就是北方人,沉州来的也有,但是不多。他们携带着盐巴,纺织品,瓶瓶罐罐,草药香丸,讲究点的还带了些烧得不怎么精细的瓷……就这么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浩浩荡荡地到臧州来了。
有第一次来的一落地就慌手慌脚开始招募翻译,免不得遭同行的老手耻笑。
“和天孤人做生意不带个舌人,自己又不会说天孤话,你骑马也能忘了马鞍吧!”
被嘲讽的也不能作色,反而还要打上一壶酒,好声好气地去求问老哥哥,希望对方给自己指条明路,哪里能招一个靠谱的舌人。
遇到不坏的,收下酒也就透出风来:“往日里这集市开起来前,你张出告示,自有人来应。你不要找那便宜却面生的,不然他定要坑你的钱,要找就找做过几年舌人,在市上有别家担保的。”
“但今年不一样,你不用张榜了,要是想找舌人,就去官府门前蹲着吧。”<hr>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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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株不一定能待兔,但守着官府大门真能找到翻译。
清晨天一亮门板一卸,十里城的府衙前就排起了长龙。不知道的以为有多大的冤情,没准这大热的天一会就要开始下雹子。
不过看这些人脸上没什么悲怆愁苦,反而满是跃跃欲试,又不像来告状申冤的了。
他们一个一个走进府门,又一个一个走出来,有人脸上有些喜色,更多人只是耷拉着脑袋。一边茶摊上喝茶的人看到这洋景,少不得问两句伙计这是怎么回事。
“嗐,”伙计一边抹桌子一边答,头也不抬,“大将军得了一卷不知道什么宝书,读不懂,说是天孤文,让认识的人都去译。能译出一百个字的就给金子,真金子!能认出十个字的也有半吊钱。全都认识的可以留下来做官,还有数也数不尽的赏赐。不过您看这些人,大概没有一个……”
看来是没人留下,最高兴的也不像是得了金子的。有人志得意满进去,灰溜溜出来,不免遭同行几句嘲笑。
那位蔫头耷拉脑的顿时不服气了:“你进去看看!那不是寻常天孤文!我能不认识天孤文吗?都是曲里拐弯的,但那个字不曲里拐弯,像是叶子一样,岂是那么好认的。”
出来的人不服气,没进去的人不在意,门前吵吵嚷嚷,没捞到好处的也不会懊丧太久。
他们坐在茶摊上喝一口茶,顺一顺气,很快就会有来行商的人聘他们,用黄澄澄的铜钱安抚他们没有撞好运的失望。
舌人们的失望有人安抚,嬴寒山的失望没有。
她盘膝坐在桌前,桌上堆满了写得乱七八糟的纸张,活似小学四年级语文老师批作业现场。
舌人们不是看了原文就能写翻译的,总得涂涂抹抹,比比划划,半天才翻译出一句狗屁不通的话,再从中挑出两三个可能正确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