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螳螂黄雀
今天绝对不想吃零食了。嬴鸦鸦想。
不仅不想吃零食,连现在被她捧在手里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汤她都不太有心情喝一口了。
汤饼摊主给锅里加了一勺凉水,回过头去看小姑娘捧着碗呆若木鸡站在那里,好像被吓得不起,一愣,醒过神来。
“也未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他好气好笑地解释了一句,又很怜悯地看着她,心说年纪不大,不知道是怎么跑过来的,也不知道路上吃了多少苦楚,没遇上野兽也没遇上流寇,她有些走运。
“这城中的住户,已经换过几批了。”他用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竹箸指了指街上,“浮泉郡不是大郡,但也有些底子,灾年不能全须全尾地撑过去,但总也不至于都交代在这上面。只是听说郡守身边有位幕僚,向他献了个策……”
“一则是城中民不可携产逃荒,二则是若无产无业,不可露宿于街,有碍观瞻。”
嬴鸦鸦在脑子里倒腾了一遍这几句话,明白了。人可以出城,家产不能出城,有家产的都留下,如果没了家产就赶出去。
“郡守早就开始收粮了,不仅收粮,还总有名目向上征。后来大家就不得不全向着郡守买粮啊……”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向街上,“没钱买粮的就卖家产,家产卖尽了就赶出去,要是长得好些或者有把子力气的,也有把自己卖了的,不知道卖去了哪里。总有人逃到郡城来,逃来的总有几个有家私的,就这么一轮一轮地换。你看我像本地人不?我也是春末那一轮来的啊,来得晚,来得晚是好事,现在粮价下来了……”
这座城像是一架巨大的磨盘,所有居民都像是上面的种子,被碾干了油脂的扫下去,换上新的,流淌而出的油脂一直汇聚到某个人的口中。
那个卖粮的人口中。
那些整治得很精美的菜肴,漆盘,袅娜的侍婢就是这么来的。尚且留了一口气和刚刚入城还没被碾压的居民被拎到街上装作歌舞升平,那些已经被榨得没有一点油水的就丢出去等死,或者卖出最后一点价值。嬴鸦鸦垂眼看着手里的面汤,汤已经凉得有些浊了。
“您知道那位幕僚叫什么吗。”
“姓冯吧,冯……冯宿?”
背后没了声音,摊主再回头时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面汤搁在桌板上。他困惑地摸了摸额头,又把它倒回锅里。
“我生病了。”鸦鸦说。
裴纪堂立刻放下了手中所拟的文书:“鸦鸦?”
“我生病了,”她重复了一次,“是先天的喘疾,药还在军营里,你得赶快遣人去拿一次。”
按照惯例,主公前往郡城拜访三四天的时候,应该有一次出城报平安。但现在只是第二天,时候并不很到。这时候如果派遣卫士快马出城,就会有些显眼。除非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且能当天去当天回,才不至于招致怀疑。
裴纪堂仔细地看了看嬴鸦鸦的脸色,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里有什么不妥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怀疑,”她架起手臂来,向外看了一眼,“那天宴会上,有个人藏在暗处一直盯着我们看,我看人还可以,他看我们的眼神没安好心。”
“今天我混出去在市井间打听了一次,这浮泉郡根本就是个敲骨吸髓的空心城池,把城中居民榨干了丢出去,再换上新的进来。这种主意,不管提的人还是采纳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刺史不会希望他留在你手下的。我问的那个人说,这位献计的幕僚姓冯,冯宿。”
裴纪堂似乎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等着鸦鸦往下接着说。
“我上任长史之后,过去几年的刑狱案子都翻看过一次,”她看着裴纪堂,“自己经历过的,自然看得更细致一点。刺史还记得淡河被围的时候作乱的冯家吗?”
“在翻看案宗的时候,我记得那位家主有一个次子就叫这个名字。”
“只诛首恶,所以这个人应该还活着。虽然只是无端联想,但身在情形不明的地方还是要更谨慎些。何况我总觉得这次不会那么顺利,所以……让卫士们去带个口信吧。后天早上,让一队士兵混进城里。这次谈得顺利就罢了,不顺利,我们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
嬴鸦鸦翻过手来,有一枚细小的,带着绒毛的草种飞进了她的手心里,她看着它,轻轻一攥,它就掉落下去了。<hr>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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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院门前有点热闹。
未时刚过,沉州刺史下榻的住处传来一阵子摔东西的声响,伴随着女子的哭闹。不多时一位医生被从院子里推了出来,袖子上还有些洒了水的痕迹。
他沉着脸,很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一面拧着袖子一面向回走。茶摊上有好事的客人叫茶博士点了一碗茶,招呼他过来,请教他这是出了什么事。
“郡守府上的贵客,”那医生说,“所带的女眷今晨起来胸闷咳喘,说是幼年时患过喘疾,怕是要发作。郡守命我去府上看诊,谁知道这女郎闹了起来,非得说我这样是坏了她清白,她死也不要外男把脉。这样倒还罢了,居然扔碎了一个茶盏溅了一地的水。那客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不分青红皂白便说是我冒犯他妾室。这一次看诊没有诊金不说,走得再慢些,命都搭进去半条咯。”
茶叶摊子上的人一阵唏嘘,多不过是英雄气短,美人缠磨两句就架不住,心自然偏了。
这么说话之间,就看到一个仆役打扮的从院中出来,径直牵了马,一路向着城门去了。
“怎么说?”士德明用干布擦了擦手,撂进侍女手中的铜盘中。
“回主家,那看诊的医生没进门,就被那女子使小性子打了出去,非要之前存在军营中的蜜丸来解喘疾,已经遣人去城外取药了。”
士德明皱了皱眉:“喘疾?犯得倒是时候。”
“是,说是不能多食鱼,那一天或许是看宴上菜色精细,用了几口,便犯上了。那刺史也骄纵她,忙不迭地叫人出去。”
他在心里盘桓了两下,终于还是没当回事:“他能让她穿着男子冠服跟他招摇过市,就可见一斑了。不必管他,这时候差人出去,外面的人反而安心些。”
他眯起眼睛来,看着外面逐渐落下去的日色:“再去下一道请帖吧,明日傍晚,我再请那位裴刺史。”
日光逐渐暗下去了,从城外回来的骑士带回了给“刺史爱妾”的药,落脚时刚好与出城报平安的卫士擦肩而过。
城门吏满面带笑地送走了那卫士,转过头去就嘟嘟囔囔。
“好大的架子!”他们说,“这明明已经出过一趟城了,怎地还要再出一趟,这时候出去,宵禁是进不来了,明日一早天不亮就要开城门迎他,恼人得很。”
策马而去的卫士没有听到这嘟囔,听到了也不回头,那一人一骑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城门守卫也转而开始聊些别的话题。
“听说了吗,郡守又要设宴……”
“啐,横竖不是请你,那一碗照脸的米汤子还装不满胃……”
到第二日鸡未鸣,出城报平安的卫士回来了,睡意不足的城门卒压着骂骂咧咧的冲动开了城门,谁也没有心思再收起来。
“差不多行了,”站岗的卒子摆摆手,“这鸡叫不叫也就在这一时二刻,门拉不拉起来差别也不大。再者说了,这个点数,进城出城的都没有,你关门给谁看呢。”
这么说着,远处却有一队商队慢慢悠悠地走来了。
这商队的人不少,约莫三十来个,几头健骡拉着装满了粮袋的板车,站在前面的掌柜两撇胡子,双手袖在袖子里,有些滑稽的拘谨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