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韶华凋
昔年多病厌芳樽,今日芳樽唯恐浅
纤纭冷冷一笑,依旧低眸看她,容色不动分毫,眼神中更没有一丝半点的怜悯!
芊雪望着她,月色惨白的光,笼起她眼中细细的冷色,她唇角的笑,好似鬼魅一般令人心生惧,身体的疼痛、毒素的席卷,似都不及她这一抹妖魅笑容,所谓美人如毒,不过如此,说的定便是沐婕妤一般的女人!
纤纭微微笑着:“怎么?要死还是要活,全凭着你!”
拂袖转身,背影白如冷霜。
“是……”芊雪贝齿凝着淡淡血红,娇唇已被咬破,她望着她,望着她停住的步子,缓缓回身的得意笑容,心内毒素的炙烤,早已不若此刻的屈辱!
她不能赌,她赌不起,就是要赌,亦要留得命在!
“是……是皇后!”一句有若千钧石,纤纭敛住笑容,冰冷的眸子焕着惊而狠绝的光点!
皇后!纤纭心内豁然明朗,蓦的忆起那日太后宴上,自己舞于高台,皇后默默离席,许久方归,归后神色从容,笑得诡秘,难不成……
哼!难怪凭着这女子一双纤手,便可修好了那展碎琴!定亦是皇后趁着夜宴令人所为,然后威逼利诱芊雪以夹竹桃叶熬了水沏茶来与自己饮下!眼神渐渐凝聚,凝成昏暗屋内唯余的精光——
真好个阴毒的女人!皇后自知,依大瀛国律,除她之外,旁的宫妃不可擅自处置宫女内侍,即便自己心有怀疑,亦不可怎样,孰料赵昂如此宽纵自己,也听闻她曾一状告到太后处,想来此次太后亦极力反对赵昂册自己为淑妃,亦与此事有关,现而今,她见芊雪被放出天牢,回到“关雎宫”来,便心生了忐忑,杀人灭口不成!
想着,心头陡然一凉!
如此说来,那么这“关雎宫”中岂不是仍有内奸?!否则是又谁向芊雪下了毒手?
到吸一口凉气,神情瑟瑟然微变。莓子,乖巧周到,一副天真烂漫,眼睛中毫无尘世的纷扰;喜顺,最是忠心耿耿,从来察言观色,不曾见有一点异样,而她早言明了“关雎宫”无需许多人,其他的,不过些侍卫而已,难道……
纤指牢牢握紧,全然忘记了床榻上尚自痛苦挣扎的女子。
“婕妤……”芊雪声音愈发细弱,烛影摇晃,月透窗纱,纤纭的影像已渐渐模糊。
纤纭这才回神,漠然道:“来人。”
候在门外的莓子与喜顺匆匆进来,纤纭淡淡吩咐:“传欧阳御医来。”
芊雪凝重的苍白脸色,终有如释重负的颜色。纤纭望着,却恨自己终究太过心软,其实所谓一赌,自己又何尝赌得起?说了恩断情绝,却恩不泯,情难灭,终究爱比恨更加浓烈,若此生与欧阳夙形同陌路,又与死何异?生生死死、生不如死,倒不如真正死去了来得痛快!
不一会儿,欧阳夙便匆匆赶来,一身翰林医馆盘绣的墨绿长袍官服,无碍他清逸不俗的气度。与纤纭照面,两人目光一触,便似刺进了彼此的心里,凭的一痛。
纤纭淡淡别开眼去,示意喜顺与莓子:“走吧,叫欧阳御医好生为芊雪诊治。”
莓子与喜顺忙随在纤纭左右,错身而过的刹那,纯白裙裳勾动他墨绿色长袍,两相纠缠的裙袍,四目交接的黯然神伤,说过了的恩断情绝,尽皆自他如墨黑眸中滑过,纤纭鼻端一涩,终究抽身而去!
她无论如何亦不能做到心如死灰,便是因着那一双深邃夜眸,无端端有着温怜万千,令她欲罢而不能!
欧阳夙来时,芊雪已然痛得昏厥过去,欧阳夙忙将药汁灌入她的口中,她一点点饮下,意识似在迷乱之间,蹙眉,有微微呓语。
欧阳夙望着,芊雪自来身子娇弱些,又似耽搁了许多时候,毒素已深,恐没那么容易醒转。
挑亮了灯烛,烛影摇晃在芊雪苍白的容颜上,欧阳夙不由叹息,为什么,与自己有关的女子,皆要遭受这样的苦难?从前不愿娶妻,因着自己身在江湖,朝不保夕,不必牵累了她人,如今隐退了,才发现只身孤影的落寞,可是……爱他的与他爱的,他都已要不起……
幽幽叹息,芊雪与纤纭,都是这样小的年纪,都是这世间正值灿烂的春华,都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而他,偏倚于哪一边都将会令另一个人伤心痛苦,又何必!
想当年,自己遭人围杀,一身伤痕跌落山崖,幸得芊雪父亲所救,将自己安在家中养伤,芊雪亦对自己照顾有加。他见芊雪喜弄琴画,便教习她一些,芊雪于音律悟性不高,那时,他才发觉,与纤纭的琴箫和鸣是一种多么天衣无缝的默契,于是纤纭最爱的《上邪》便成了他常弹的曲调,也是在那时,他方才真真体会了纤纭的用意,为何每一次都要奏这一曲《上邪》,为什么每每奏起,都是情真意切、意蕴悠长的!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痴情女子对爱人的热烈表白,一首情诗,指天为誓,倾诉着对爱情的忠贞与坚固。这一曲中,便凝了纤纭多少年的倾慕与爱意,可是那时,自己却不懂……
后来,仇人追杀上门,自己尚未痊愈,救下芊雪,却未及救下芊雪的父亲,芊雪父亲用命拖住敌人,只拼尽生命喊出一句话:娶了芊雪,照顾她一辈子!
往事总如针芒,刺痛人心。
“大哥……”
正自沉思,一声娇弱的低呼,打断他凌乱的思绪,欧阳夙回神,低眼望去,只见芊雪嘴唇微颤,潺潺杏目,已然淌下泪来。
“没事了芊雪。”欧阳夙温言道,芊雪却仍旧泪如雨下,似有千种委屈,急欲倾诉。
“大哥,婕妤她……”紧紧咬唇,那泪眼便有娇弱的恨意:“带我走大哥,带我走,沐婕妤……她不会放过我,不会放过我,她……定要置我于死地啊!”
欧阳夙豁然一惊,芊雪泪水涟涟,目光殷切,那眼中充盈的无奈与恐惧,令他一震,霍然站起身来,幽沉了脸色:“芊雪,纤纭……”
唇边一涩,心便被细微的针尖刺痛:“我是说沐婕妤,她性子虽孤冷了些,可是,绝不是那样的人!”
芊雪苍白面容浮起一丝冷红:“大哥,你不信我?”
欧阳夙低垂了眼,道:“不是不信,只是……我了解她!”
了解她?!
三个字而已,却似冰雪落入心里,冷了心怀,了解她,大哥说……了解她!
自欧阳夙闪躲的神情中,芊雪默然心惊!
这样的神情,这样若有所失又怅然萧索的神情,在他每每弹起那曲《上邪》时,都会浮现在他的脸上!
泪珠滚热,滑落唇际,幽幽苦涩。
“难怪,难怪沐婕妤的《上邪》,箫音凄切、空灵缥缈,你总说我奏不出那曲中韵味。”说着,泪水飘零:“大哥,是不是……能和上你那曲琴音的,这世上……便唯有沐婕妤一人?”
心上仿有万千刀剑同时穿透,芊雪剧烈的一声咳嗽,仿佛震碎了心。欧阳夙连忙上前,轻抚她的背心,衣衫轻薄,触手微凉,有冷汗涔涔渗出,芊雪幽幽抬眸,泪眼颤抖如娑,弱声道:“大哥,你了解她?可是……你有三年未曾再见过她!你可知她现在的脾气心性?你可知我是如何进宫来的?你可知,她是人人畏惧的权臣南荣家送进宫中的良女?你可知,她魅惑君主,只为她一句话,便下诏民间甄选宫女内侍。传闻‘关雎宫’人命如草,无人敢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来,于是,为了复命,官府便上街抓人,我……就是被抓进宫来,任我如何求她,她都不肯放我回去!”
芊雪一副柔弱模样,泪眼楚楚动情:“大哥,纵是人性本善,可是……她这三年多转变,你又了解多少?我曾亲耳听到她在皇上面前陷害皇后,自与你相见,她更加对我无所不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样心性的女子,才是与大哥合奏出《上邪》情韵的那一个!”
欧阳夙眉峰一动,芊雪纵声哭泣,扑倒在他的肩上:“大哥,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不然……沐婕妤一定会让我死,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