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风流子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回忆当初,多少柔情深深种,关山阻隔,且把歌声遥遥送;多少往事,点点滴滴尽成空,千丝万缕,化作心头无穷痛。自君别后,鸳鸯瓦冷霜华重,漫漫长夜,翡翠衾寒谁与共,临别叮咛,天上人间会相逢,一别茫茫,魂魄为何不入梦,情深似海,良辰美景何时再,梦里梦外,笑语温柔依依在,也曾相见,恍恍惚惚费疑猜,魂儿梦儿,来来往往应无碍,旧日游踪,半是荒草半是苔,山盟犹在,只剩孤影独徘徊,三生有约,等待等待又等待,几番呼唤,归来归来盼归来……(1)”
三年,有多长?是否足以忘记一个人?
欧阳夙,三年了,你走了三年,这三年来,你在哪里?可还曾记得“胭脂楼”中,有人为你望断云和月……
哀莫大于心死!自三年前,欧阳夙走后,纤纭从此再不着白裳,将玉箫封存在随身的木盒中,封存了所有的阳光、快乐和期许!
康城命案不了了之,“胭脂楼”于三年前迁出康城,落户百里之外的颍州苏城!
苏城,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却早已物是人非。
“胭脂楼”依旧是远近闻名的青楼楚馆,此一掷千金之地,往来贵胄络绎不绝,皆只为“胭脂楼”头牌歌舞姬绯纭。绯纭,色冠群芳、艳绝尘寰,若要一睹芳容,便要付上银钱百两,若要良宵共度便当真要千金一掷,良宵虽好,千金虽重,但绯纭姑娘陪酒不陪客,陪歌不陪聊,却是“胭脂楼”死定的规矩。
可是,这三年来,却唯一人独占了绯纭的夜夜良辰,绯纭所居“云月阁”每夜亦都会飘出同样的歌声,一曲《盼相逢》,悲凄婉转,如歌如诉,不曾改变!
“三生有约,等待等待又等待,几番呼唤,归来归来盼归来……绯纭,这首《盼相逢》你已唱了三年!可每每唱起,皆还是眼中有哀,泪眼凝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你盼了他三年?”一男子折扇轻摇,清酒入喉,眼中愁绪纷纷。
“绯纭不为任何人,倒是荣公子,三年了,你一直跟着我,每每千金买夜,到底所为何来?”纤纭十指纤纤,自琴弦上缓缓拨动,一串流音悦耳,可女子的音色却冰冷如初。
荣子修微微一笑,眼中意味不明:“难道,你不该感激我吗?不是因我,你们……可如此顺利地迁出康城,而不受命案牵连吗?”
纤纭冷冷一笑:“荣公子大可以告发我们,可是亦难逃一个包庇纵容之罪!”
“我不怕。”荣子修敛笑,眉心蹙起微微忧虑:“我只怕你再入歧途!这三年,你白天都不在‘胭脂楼’中,而是……在苏城太守王大人府前观望,每至黄昏才回,绯纭,你想杀他,对不对?”
荣子修直言不讳,袅袅仙音顿然止住!
纤纭猛地举首:“对!我就是要杀他,可惜,他自从贺太后寿回到苏城,便卧病在床,这两年也一直安于休养,不近女色,否则……他早已是我毒下亡魂,又何须等到今日?可是好在,他终究色心难改,我‘胭脂楼’名声如此,今晚,王宝立便会前来‘胭脂楼’观舞!相信为了美色,他的出手不会比荣公子吝啬!”
荣子修一怔,猛地起身!
眼前女子,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一双眼,明明水光潋滟,却被浓郁杀气无端惊碎一池碧水!他惊讶于纤纭的直接与坦白,眉心忧虑愈加深重:“绯纭,你究竟为何……”
“那么荣公子又为何呢?”纤纭亦起身,一身海棠色挑针纹纱裙拂动如同春水粼粼:“可是美色当前,抑或是动了真心吗?”
一字一句,如同闲话家常,却句句凿在荣子修心坎上!
他疑惑地望着她,她的眼神是从来不曾改变的冰冷,清傲鄙夷的笑,不屑的目光,淡漠的神情,三年了,皆是如此,可却如何令他这般欲罢不能?
“绯纭……”
“荣公子,你的身份,我早已失去了兴趣,若你仍要一直这般跟着我,我亦无法,只是……”纤纭目光一肃,刀锋毕现眼中:“只是……你休想干涉到我一分一毫!”
拂袖而去,海棠色罗纱裙裳拂过身侧,荣子修目光一转,紧紧拉住她柔软纱袖:“我……不会再叫你杀人!”
“是吗?”纤纭冷哼,用力扯出衣袖:“那么……就看看我们谁的本事更大些!”
裙纱翩若惊鸿,女子背影犹如夜色中妖冶绽放的水心莲花,清傲孤高,却如夜色凉无温度!
“今晚,你不会得手!”纤纭出门之际,荣子修在身后低声呼道,纤纭莲步微顿,唇角冷冷一牵:“那么,就试试看!”
苏城,本便是风光旖旎、繁华如梦之地,“胭脂楼”楼起苏城闹市正中,楼宇华贵、雕栏精细,朱玉栏杆贴金抹翠,楼牌半空高悬,三个泥金大字烁烁光辉,磅礴中有柔婉香腻,亦不失温然雅致。
踏进楼内,过堂有夜夜歌舞的水样女子,薄纱灵动,眸若秋水,惹人心神向往,穿过楼堂方可见一榭水台,绯红丝帘漫漫飞舞,流香脂气淡淡于水雾中氤氲散去,酒不醉人人自醉,熏得恩客们酒意深深、意韵阑珊,未见水台歌舞起,便已兴致浓郁。
今晚,苏城太守王宝立着一身宽袍长衫,落座于正对水台的雅席之上,身边护卫四名,点了“胭脂楼”最是奢贵的酒水菜品、佳肴小点,神情傲慢,气派非常。
其余恩客不禁小声议论,过去三年中,每个夜晚,坐在雅席上,标下绯纭姑娘的都是摇着折扇的翩翩公子荣子修。今夜,荣子修没能坐在雅席,只坐在了雅席边的侧席之上,精神俊朗、风度淡然,依旧微眯双眼,唇角牵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知今夜是鹿死谁手啊?”
“是啊,太守大人养病几年,冒着触犯律例的危险,还是来了‘胭脂楼’,定是为了那绯纭姑娘。”
三三两两的议论声中,只闻琴音若流水淙淙,四下豁然安静,但见香榭水台一阵香烟缭绕,纱幔层叠卷起,一帘帘、一幕幕,垂下流苏无数,两旁弹奏女子个个胭脂丝裙、香肌如雪,已是美色难描。然,淡烟浮动中,一女子自帘幔后隐约若现,身姿妖娆如水,一袭桃红色迷离繁花望月裙,仿是用胭脂草晕染而成,纯净鲜明、质地轻软,色泽如若鲜花艳丽,坠以细碎珠翠繁星闪烁,臂上丈许来长的烟罗轻绡,镶金丝绯红流苏,腰肢一摆,流苏拂动,女子眸含烟水,迷魅,令人摇摇欲醉。
两旁弹奏女子便顿然失色,台下一阵惊叹!
王宝立更是站起了身子,一双眼,惊讶于眼前美景,水榭歌台、绝色舞姬,他双掌一击,喝道:“好!”
荣子修望他一眼,冷冷一哼。再观台上,女子冰冷眼神,在王宝立脸上脉脉流连,含情眼眸,迷惑众生,心底不禁有深深叹息,如此佳人,奈何如此!
台下随着台上女子的一抡腰、一摆绸、一回眸、一低眼,气息起伏,胸口有如淘浪阵阵拍打!
乐声减缓,曲音隐去,女子足登雪白缎丝菊绣鞋,点足之间,旋舞停息,漫漫纱裙便落落平展,展成层叠如雾的圆润花样。
如此女子,一舞,便可叫星辰无色、月羞花闭!
“好!”王宝立已不禁跑到台前,若非台榭隔着粼粼碧水,怕是他早已逾越了过去,冲上台!
“好!好!”王宝立望着她,女子亦凝眸在他注目的眼神中,面无表情。
王宝立连忙招呼红绸:“红姨、红姨!值!值!如此美人,当真世所未见!”
红绸微笑走到身边,眼神肃厉,唇边却含着笑:“哦?那么绯纭姑娘可值千金一夜?”
“值!值啊!”王宝立一挥手,便有侍人向红绸递上一盘银钱,红绸低眼一看,正欲接过,却被折扇一隔,转眼一望,果然,正是荣子修悠慢道:“红姨且慢,他出多少,我出他两倍!”
王宝立一愣,推开红绸,上下打量起眼前男子,风度翩翩,神姿风俊,一身华衣,倒像是个富家子弟:“哪儿冒出个毛头小子?”
荣子修一笑,摇扇仰头,并不看他:“在下荣子修。”
“管你什么修!”身边一侍卫猛地上前,寒光聚凝楼内璀璨光焰,一柄剑横在荣子修喉间:“小子,你可知你在与谁讲话?”
语未休,荣子修便哈哈大笑:“在下当然知道,可是……”
眼光一转,在王宝立脸上一定,笑意不明:“正因为知道,方才如此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