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菩萨蛮起高楼(九)
“哈,你这人真有意思。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嗯,林花谢了春红,我就写不出如此缠绵悱恻的东西来。”泉林旁树立的四座烛火台一阵摇曳,随后叶愚敦一个看到一个巨大幻影,在地上飒飒扭动。
“读得懂么?”叶愚敦并未转过身,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情绪中。若非自己的诗句容不得旁人轻慢折辱,他甚至都不愿意搭理背后那个言语说话,透着阴阳怪气的神秘人。
汴陵殿外侧的三十六个节点,都布有法阵。连接起来,空间独立,气机隐蔽,内外相隔。从里面看不出外界的日落月升,星辰轮转;从外也不知汴陵殿内有乾坤,仿若人间蓬莱。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路过此地,只敢远远眺望一眼的宫女太监们所见景色,不过混沌一片的缘故。而能在叶揭眼皮子底下,如此自由进出汴陵殿的高手,叶愚敦用屁股想也知道是谁。
“读得懂又如何,读不懂又如何。二殿下,你的心思实在难以琢磨,这让身为合作人的我,实在担忧啊!”此人长着四对复眼,黑色的锐利口钳一张一翕,背后一根长长螯鞭在黑影中来回晃动,让人寒毛炸立,深怕下一刻,便会无声无息中死于非命。
“哦,是么?”叶愚敦终于转过身子,直视眼前的怪物。他皱皱眉头,不冷不热地说道:“祝无羡,你这个样子让我很不舒服。”
“桀桀桀,好说。”那人伸出舌头,刺啦划过裂开的钳角。只见他的口腔中上下各有三层锯齿状的细小尖牙,密密麻麻排列再一次,却是让人感觉有些恶心。
“咔嚓,咔嚓。”祝无羡的狰狞面孔上裂开一道缝隙,随后双手一剥,整个人像是从蚕蛹中新生那般,重新变回身高八尺,体型粗大,有着浑身肌肉的男子。而丢弃在地上的两半壳蜕,瞬间被地上突然涌现的众多小蝎子啃食得干干净净。
“你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叶愚敦明显对祝无羡身怀警惕,丝毫不负先前面对叶揭时的怯懦憨厚。
“二殿下,我很可怕么?我又不吃人。”祝无羡明显比叶愚敦话多,他挑着眉看了叶愚敦一眼,随后坐在石凳上,随后拿起仍有些温热的茶水,自顾自喝了起来。
叶愚敦眉头紧锁,昂起脑袋,同样也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只是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祝无羡。
“叶揭是你派人刺杀的么?”
“啧啧啧,这画真不错,也不知画中那人死了没?真不懂你为何会答应干掉这脑袋的事儿。先前的兄弟情深,迟老日暮的凄凉,看得我可是一阵心酸怜惜啊!你有这才情,留条性命,骗骗无知少女不好么?”祝无羡一脸可惜地喝着茶,品鉴着手中已经泛了水的画,时不时摇摇头,再指点几句,仿佛自己才是汴陵殿的真正主人。
“我问你话呢!”叶愚敦声音好似猛虎呼啸山林,没由来卷起一阵狂风,吹得背后两条重达百公斤的铁索腾空而起。在空中翻腾飞舞,仿若游龙,其摆动之时发出的金鸣之声,更是让周遭蛰伏的万千蝎子肝胆俱碎,不再听从祝无羡的命令,纷纷逃窜至远处假山附近,躲藏了起来。
“不愧是人屠!即便没了元炁,仅凭你这可怕的肉身强度,就能跟捏死蚂蚁一样,捏死魂境强者!”祝无羡对叶愚敦突如其来的挑衅一点都不在意,他丝毫不认为是自己言语存在着什么不礼貌,从而将这头还在假寐的猛虎惊醒。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包容,似乎就是建立在对方是否能与自己平等上面。
可叶愚敦对于祝无羡的包容嗤之以鼻,他一掌拍碎碎极为坚固的汉白玉桌,连同那极为珍贵的茶具都一起摔个粉碎。
“啧啧啧,你这人真薄凉。前脚还在上演兄弟情深的戏码,后脚却对同伴展露一副厌恶姿态。会不会太令人心寒了一点?只可惜了这一壶好茶。”祝无羡不知何时闪遁至远处,手中还未端着一盏还未喝完的茶。
“没事就离开,我要休息了。”叶愚敦丝毫不理会祝无羡的讥讽,而原先暴怒的神情也再度平静。他弯下腰,重新开始收拾再度散落在各处的画卷,其中已然有不少因为刚才的冲动举动而变成了碎片的残画,但叶愚敦依旧收拾得很认真,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寻找过去。
“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说了,作为同伴,我们有义务互相了解。”祝无羡发出桀桀的阴柔笑声。
“了解?哼!”叶愚敦摇摇头当作回应,随后继续埋头苦干,做一个合格的清道夫。
“你瞧瞧,你瞧瞧!叶愚敦,真为你感到不忿!”祝无羡此刻的状态有些不太正常,与先前在城隍庙时,所展露出的男子气概完全不同。这销魂的笑声,这阴阳怪气的说话态度,一看就不是阳间的玩意儿。
“怎么,我说的不对?”祝无羡看见叶愚敦丝毫没有反应,继续嘴炮:“都自我放逐了,你那有着疑心病的弟弟,可还信不过你。还什么他回来了,欠下的因果,终要百倍偿还。”
“叶揭到底是不是你派人刺杀的?”叶愚敦顿了顿手中的活儿,冷不丁地飘出这么一句话,随后又继续收拾起来。
“还在演?你不是一早就猜到了?”祝无羡露出极为夸张的惊讶表情,随后又是一脸的失望:“不行,不行,论演技,你们哥俩儿精。”
“他是我四弟。”
“所以呢,二殿下?”祝无羡站在原地,盯着叶愚敦渐渐离去的背影。
“我能猜到,叶揭会没有想法?你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怀疑到我身上啊,蠢货!”叶愚敦慢悠悠飘来了一句话,手中的画纸全烂成了浆。他转身朝着上山的小径路口走去。
叶愚敦已经好久不知道什么是白天,什么是晚上,洗漱进食,全凭直觉和习惯。原本以为住在这,已是常人做梦都艳羡不来的事情。可随着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叶愚敦早就放弃了计数度日的可笑做法,他甚至都分不清楚,自己这样算是死人还是活人。
与鸟兽为伴,与鱼虾为友。叶愚敦有时会想起“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这句话。
“要不要出去走走呢?”曾惶惶不可终日的他,内心犹疑着。避世这种想法是叶愚敦主动向叶揭提出的;说干脆设立一个结界,也是自己提出的。
那时叶揭一再反对,但拗不过自己当场破碎命宫,穿了琵琶骨的自残行为。可等到叶愚敦后悔了,不想在汴陵殿呆下去时,却发现他已经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叶愚敦读懂了叶揭的意思,尽管四弟这么些年来,也来看过自己,但却一次都没有向叶揭提出想要出去的念头。兄弟俩彼此心照不宣,不愿开口捅破一切,算保留给对方最后的体面。
“你!”祝无羡原本运筹帷幄的聪明姿态顿时不见,深呼吸片刻,又转而用着轻松的语气,慢慢讥讽道:“《阴阳交征大悲赋》?嗯,听说这功法练到极致,可颠倒阴阳,断极生死。活死人,肉白骨,不会真有人信了吧?不会吧,不会吧。动动我那愚蠢的大脑再猜猜,又会是有什么人舍得二殿下如此牺牲,甘愿以命宫作为祭品,耗损命数来修炼呢?哎呀,不会是方才看见的画中人......”
“闭嘴!”叶愚敦脸上顷刻间无数血痕浮现,那双不曾有过真切情感的双眸,瞬间变成一黑一白,一阴一阳。他孔武有力的左手一把掐住祝无羡这个巨人的咽喉,极为轻松地举高至头顶。
他上半身的衣物尽数碎裂,黑白相间的头发四散纷飞,宛如群魔乱舞。背后曾是束缚的枷锁,此刻倒成了手中利器。两条无坚不摧的链锁仿若变成发了狂的活物,将周围一切景致全都摧毁。
还点着烛火的石台被砸了个粉碎,散落点点火星,沾染着地上青嫩的枫叶,发出呲呲响声,一闪一灭间,微微映衬出叶愚敦的凶戾面容。
祝无羡被迫悬在半空中,咿咿呀呀发不出任何声响来。随着逐渐涨红到发青的脸色,茫然无措的手脚,本是喧闹的夜晚再度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