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高二的下学期,南瓜全a的会考成绩,给他自己争得了一个本省最高学府,a师大的保送名额。班里的所有同学一时都艳羡不已,我更是高兴,比她自己考上大学还觉得高兴,那是一种由衷的自豪。以至于晚饭桌上,她忍不住就和我爸爸、我妈妈说,“我们班南瓜特别厉害,所有科目全a,而且体育也特别棒,这次肯定被保送了,老师说,他成绩这么好,这次一定能去a师大最好的专业。”
“是吗?”我妈妈想了想说,“哦,我想起来了,上次开家长会,你们班门口发成绩单的是个个子高高,长得特别漂亮的男孩子,我听老师好像这么叫他的名字,你说的就是他吧?”
“嗯,他当年就是我们这届最高分进的我们学校,哦,他歌唱得也特别好,比歌星还好,还会钢琴和篮球,我们学校的女生都特别迷他。”我菜也忘了吃了,她觉得,她的自豪,其实最想和家人分享,看,她喜欢着一个多出色的男孩子,所以有点眉飞色舞的继续说,“他人还特别好,我们有不会的问题都问他,他都会做,讲题比老师细致,还不会不耐烦。”
“男孩子长得漂亮本来就招人喜欢,你常和他说话吗?”我妈妈眉头微微的蹙了蹙,我说起南瓜有点掩饰不住的兴奋,她也是过来人,觉得我的表现有点异常,立刻话里有话起来。
“没有,我怎么可能常和他说话,主要是威特和他很熟,威特的妈妈还专门拜托他给她讲讲题呢,我很少和男生说话,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不过我就是挺羡慕他的,高考不用考了,”我立刻觉得自己忘情了,她一直很小心的不在家里提到男生的名字,班主任对他们睁一眼闭一眼的宽松管理,并不意味着她爸妈也宽松,从小到大她都琢磨出来了,我爸爸和我妈妈最怕的就是她早恋,因为他们觉得早恋的孩子都是坏孩子,好的不会就会处对象,耽误学习没出息,所以一直以来,只要她稍微多提哪个男同学的名字,那一准追问到底。她今天也是太高兴了,居然露出这么大的马脚,同桌呀,对不起了,她想,情势逼人,迫不得已,她只能把威特递出来了。
威特和男孩子关系好,这个我妈妈早就在几次去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品出来了,她好几次看见威特和男孩子闹着玩,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两下的,动不动就抓到一起去了,让她暗地里皱了好几次眉,庆幸这孩子不是自家的。而我就不一样了,这孩子内向,很少和男同学说话,这个当妈的更知道了,所以当下就信了,对我说,“威特和你不一样,她爸妈有能耐,她学习不好,将来她爸妈也能托关系拿钱给她弄到大学去,但你就全靠自己了,爸妈辅导不了你功课,更帮不上你什么忙,马上要高考了,你可别和她学,最好还少和她在一起。”
“妈——”我说,“人家威特也没招惹你,何必说人家。”
“妈不是怕你总跟她一起,好的没学着,反而耽误了学习吗。”我妈妈叹口气,这个年龄的孩子心理逆反期还没完全过去,老师总强调要把他们当大人,别当成孩子,老是说教,她觉得老师说得也对,反正我也没招灾惹祸的,她不爱听这些就算了,所以也没多说什么。
而就在我为了南瓜保送会留在市里上大学而暗自高兴,并且盘算着自己的成绩进不了a大,但留在本市考一所大学也不成问题,两个人可以四年一直在一起的时候,风波又起。
南瓜要放弃这次保送的机会,是我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就在第二天放学的路上,他很平静的和我说,“我不想去保送的学校,准备自己参加高考,考别的大学,你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我大惊,十二年寒窗,为了就是高考,a师大不仅是省内最高学府,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师范大学,211重点工程,毕业生每年都供不应求,用人单位争着抢着用,特别容易就业。她的成绩连想都不敢想能考进去,为什么南瓜反而要放弃呢?
“保送进师大,学的都是师类的专业,将来毕业要当老师,但我不想当老师,传道授业这种工作不适合我,哦,我和你说过吧,我想学法律,将来当律师或是法官。再说师大非师范类的专业也一般,不如自己考别的学校。”南瓜说,“我还没和我爸妈说,想先问问你觉得怎么样。”
“你想考什么学校?”我觉得心里很不安,那种不安,潮水一样的漫过心脏,让她忍不住蹙起眉头。
“b大吧,他们学校的法律专业算是国内顶尖的了,还有z大、r大,法律专业都很好,不过具体报哪个学校,我还准备等二模的成绩出来再最后定,你说呢?”南瓜一模的成绩非常好,已经进了去年的重点线,而按照惯例,一模要比高考实际的考题难,他很有信心。
“嗯,你成绩这么好,要是自己考的话,一定能考高分数,这几个大学都很有名,应该是哪个学校都好。”我觉得嘴里很苦,那种苦是心底涌出来的,带着酸和痛,让她几乎掉出眼泪。她的成绩一般,考个本省的普通大学可能还有希望,但是北京的大学,分数都很高,她几乎是没可能考进去的。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一定没有想过她的情况,那么,他是不是就要和她分开了?
“你也同意我的想法?”南瓜很高兴,环绕在心里几天的巨石挪开了,一瞬间只觉得前路宽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脚下立刻就轻快了,骑出几十米,才发现我没有跟上。
“你怎么了,忽然这么慢?”他回头,随口笑问。
“是你太快了。”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他没有多想,只是放慢了车速。
“人的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被保送,我特别开心,比所有人开心,因为我有个最自私的想法,就是我们还在这个城市里,可以常常见面,可以在一起,不分开。可是他今天说不要保送了,要去北京念大学了,那一瞬间,我真觉得特别的绝望,这个世界好像塌了,心里特别痛,他要离开这里了,远远的离开了,我跟不上他的脚步,我才发现,我跟不上他的。人生是一列不断向前的火车,我以为他会一直在我的车上,可是高考就是一个站点,他要下车,我才发现,我不能拦住他,他有他的梦想,有他要走的路,就像我也梦想可以一直和他在一起一样。我怎么能这么自私的拦阻他?何况,我有什么立场拦住他?我也拉不住他。”晚上,我对着日记无声哽咽,幸福快乐的日子总是太短暂,她天天写,一件事也不放过,可是现在连一个本子都没有写满,他就要走了,去那么远的地方,去一个没有她的地方了。
几天之后,南瓜放弃保送的消息才在学校传开,自然,说什么的都有,倒是威特悄悄问我,“南瓜为什么不肯被保送,要是保送我,我乐死了。”
“他想去北京念大学,以前不是说过,他想学法律吗。”我一直心不在焉,随口回答。
“他真要去北京?”威特怔了片刻,看着我对着数学卷子发呆的样子,迟迟没有再说话。
我觉得嘴里很苦,那种苦是心底涌出来的,带着酸和痛,让她几乎掉出眼泪。
高考开始倒数一百天的时候,我他们住这的城市仿佛在一夜之间由冰天雪地的严冬进入春天,天气暖得快到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我的心情也随着天气的转暖,变得起伏不定。她的文科成绩一向都不错,但是函数和几何却始终一塌糊涂,高考和会考又不同,至少接连的几次摸底考试,题目角度都很刁钻,一百五十分的卷子,她总是连五十分也得不到。这瘸腿的科目就大大的拖了她总成绩的后腿,对着模拟考试的成绩翻看去年的高考录取分数线,我的心就更焦了,别说北京的大学,本地的正规大学,她也够呛。她得支持南瓜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同时,她也要为自己的梦想最后一搏,可是这搏的结果……她懊恼的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重重的趴在了书桌之上。
一边离她最近的威特冷眼旁观,自然也看出了她的焦躁,她发现我常常会莫名的自己和自己发火,然后一节课对着一道数学题,反反复复的拆解无果。她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愁闷,也想安慰她,想和她说,高考也是有捷径可以走的,想跟上南瓜的脚步,并不是只有死学习这一招。
可是想到南瓜,想到他,她忽然就觉得,这简单的几句话特别难开口,我喜欢南瓜人人都知道了,可是她的喜欢呢?她也喜欢他,一天看不见他心里都会觉得好像缺了什么,哪怕他的笑容没有一个是给她的,可是只要看到他,她还是觉得开心。我想跟上他的脚步,她也想的,哪怕最终她也得不到他,但是只要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她就还有希望不是吗?只要我离他远远的,她的希望就会变大不是吗?
南瓜会在课间或是午休的一切时间主动过来给我讲题,进入到冲刺阶段了,他对她的特别几乎毫不避讳。可是他自己现在也很忙,他的数学出众,英语也好,文科生最怕的科目,都是他的优势,只是有了中考惨败的教训,让他知道考试这种东西,不到交卷的那一刻,甚至不到出分数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他放弃了保送选择自己高考,也经历了很复杂的心里斗争,放着唾手可得的东西不要,就意味着自己的选择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必须得赢,而且一定要赢得漂亮,可是要想赢,首先也得认真准备,不能有一点松懈。
而我对数学似乎就是没有开窍的状态,一道在南瓜眼里看来,简单得几乎不用思考的题目,放在我面前,在这么要命的时刻,就任凭他怎么掰开揉碎,也始终不能让她明白,烦躁起来,南瓜真想干脆敲开我的脑壳,把数学书整本塞进去。
他的不耐和烦躁很快就被我察觉了,那天中午她摔了书独自跑出去,他明明跑得比她快,可是愣神的功夫再追出去,却怎么也没找到她。整个中午他心急如焚,不知道是为她着急还是为自己,我是到上课的时候才慢吞吞的回到教室,也是从那天开始,她不再给他给她讲题的时间,一下课就出去,午休也是吃完中饭就跑得没影,上学放学也不再骑车,时时处处的躲着他。
南瓜不知道她在闹什么脾气,只是觉得自己那天的态度伤到了她,时间紧张,他还是去精品屋里买了一只绒绒的小兔子玩具,琢磨着要怎么哄她,不想三天之后,她自己又恢复如常了,只是不再问他题目。
“那天我态度不好,我也是心焦,”南瓜是真为她着急,其他四门课的成绩再好,也经不住数学这么拉分,这也就是我始终在班级排名中游的原因,他是一定要去北京的,他希望我也和他一起去。这是自私的想法,他也明白,可是他总对自己说,这是为了他们的将来,他得有个好的前程,才能给她好的生活,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最重要的责任和承诺,如果他连考一个理想的大学,实现自己从小的理想都做不到,那他还算什么男人,还和我谈什么将来?可是现在看我的情况,他觉得自己的想象和现实恐怕会有出入,可是怎么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帮她把成绩提上来呢?他不知道。
“我知道,我也是着急。”出乎意料的,我却很平静,抱着小兔子,脸在兔子绒绒的身上蹭了蹭,甚至笑笑说,“我太笨了,数学的公式怎么也背不下来。”
“你的文科那么好,什么都能记住,怎么可能是笨。”南瓜紧绷的情绪受到我的影响,也一点点的松开,“你主要是没掌握正确的方法,其实数学学起来,比必须得背诵的历史政治简单多了。”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对南瓜说,“我妈给我找了个家教,现在开始给我补数学,以后咱们中午一块学习就好了,你不用管我了,好好看自己要看的书就行了。”
“请家教?”南瓜微微蹙眉,想问我为什么请家教,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冲刺阶段,班里很多同学都请了家教补课,家教毕竟比他有经验,何况他现在心太急,失了平和的心态,给她讲了这么久也没给她讲明白,也许换种讲法,对我更好,于是也就是高兴起来,只是问,“男的女的?老师还是大学生?”
“男的呀,很帅的大学生。”我笑起来,“你介意吗?”
“介意。”南瓜认真的点头,眉毛又蹙到一块,“比我帅吗?你不许喜欢他,你就只能喜欢我。”想想又觉得不妥,“讲得行不行呀,现在很多大学生当家教,辅导的质量都没保证,不然,我晚上去你家,帮你试听一下吧,省得骗你的钱。”
“你啰嗦得都快赶上我妈了。”我笑笑说,“逗你玩呢,请的是我家一个亲属,也是高中的老师,女老师,教几何的。”
“逗我?”南瓜也笑了,单手推着自行车,闲下来的手就去捉我的胳膊,马路本来就不宽,我避无可避,只能抓住他的手求饶。
“今天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然后好像心情好了很多,伤悲依旧,但是不再煎熬了。跟不上他的脚步,那我至少可以不牵绊他,爱不是拥有,而是让他过得幸福,哪怕为此,我要失去他。也许我们本来不该相遇的,因为总要走上不同的路,不知道是不是这辈子遇上他,是上辈子我欠他的,可是我不后悔,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我曾经爱过一个这么出色的男孩,这样就足够了。”我在日记里写着。她妈妈确实给她请了家教,也确实是个高中的几何老师,只是她依旧听不懂那些题目,而且越着急就越听不懂,这让她觉得有些事是注定的,比如她注定要被数学拖累,跟不上南瓜的脚步。
高考在时间的飞快前行中,到底来到了眼前,那天倒像是老天有意成全这些莘莘学子,一大清早,天空就浓云密布,还不到考试的时间,就是一场大雨倾盆。
往考场走的学生和家长都喜上眉梢,七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月份,一场大雨适时的降温,虽然未必就能让考试的学生头脑清醒多少,但心里上得到的安慰却是明显的。
然而,这场大雨却让我苦不堪言,她的生理期一贯剧痛难挡,受凉的时候更甚。考试前的一个月,她就发现自己的生理期会在高考前后造访,为了万全,我的妈妈打听来一个偏方,说是喝醋可以延迟点时间,为此督促她喝了不少醋。没想到,延迟的作用没发挥出来,生理期却提前了,早不来,晚不来,就在她早晨起来准备再看一眼教材,然后去考场的时候,小腹就开始丝丝缕缕的疼了起来。
以往每个月这个时候,我会吃两片镇痛片顶住好正常上课,但是吃这药镇痛作用好,副作用也明显,就是会头昏昏的,脑子反应变慢,总是想睡觉。
临出门前,在吃和不吃药之间,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我爸爸和我妈妈也着急,但是不敢表现出来。出了门,发现下雨天出租车根本找不到,最后三口人只能一路踩着水坐公交车走到了考场外。这样受凉,情形已经不容她再选择。吃药,发挥会受影响,但是不吃药,考场都可能撑不进去。我妈妈忍着叹息的神情去附近的小卖店里买了水给我,两片苦苦的药片冲下去,很快的,我就觉得脑子里飘飘荡荡的,小腹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反胃和腰痛。
高考开始的第一天和第二天里,因为我爸爸和我妈妈一起陪在我身边,加上身体不舒服,她并没有往同学堆里凑,每次都是掐着点到考场外,跟着人流进教室,所以最后一科交卷的时候,她才在涌出考场的人流里遇见南瓜。
和她的垂头丧气相比较,南瓜的好状态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她出了考场的时候,就看见他走在几步之前,正把笔袋丢上天,又轻轻松松的伸手接回来。几步远的距离,尽管身边那么多的人,那么嘈杂,但只要她叫他的名字,他就一定听得到的,可是,叫他吗?我迟疑了,其实结果早就注定了,高考就像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终要将他们分隔开,再见面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这样迟疑的时候,南瓜却已经如有所感一样的停住脚步,转回头来,快到正午了,下了两天半的雨不早不晚的在这会停了下来,太阳迫不及待的撕破浓云的束缚,露出热情的笑脸,那光芒被地上一汪一汪的雨水反射着,让眼前这个沐浴在阳光下的男孩,脸上如有光晕,晃得我眼中酸楚,眼泪几乎涌出来。
“考得怎么样?”南瓜果然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我,嘴角忍不住上扬,露出大大的笑容。他想冲过去抱住她,这几天一直想,可是却只能一直的远远的看见她的,因为她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大家伙蜂拥着往考场进的时候,身后还有父母殷殷的目光注视,他不好过去招呼。何况考试的时候,他也不想影响到她的心情。只是,隔了两天没和她说过话,我看起来却好像是瘦了,脸色也有点苍白,身上找不到高考结束的那种如释重负,反而好像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