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钟梧从来不说累

推门进来，钟梧没有说话。脱掉外套后，他径直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的头垂的很低，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点在桌面上，发出低低的富有节奏的声响。觉察到他情绪的异常，我走到他背后，轻轻地捏他的肩膀：“今天工作不顺心？”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桌上按了一下开机键。屏幕亮起来，黄黄绿绿一大半，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停下手上的动作，拿起手机前后看了看，又按了几次开关键，并没有什么变化。

“怎么成这样了。”

“今天来了个大爷，不知道到底处理什么业务，我当时正好从茶水间出来，他拉过我的手就开始说话。”钟梧说着，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着我，“我也没听清他到底说什么，反正全是方言，后来经理过来，把他拉开了。”

他疼惜的看着自己的手机，继续说道：“当时手机掉地上，我没在意，捡起来就放口袋里了。等到用的时候拿出来，就花屏了，刚开始只是有点断触，坏的没这么厉害。慢慢就变成这样了，我觉得可能是漏液了。”

“本来还想着，等过年的时候拿回家，让我舅帮我修修，现在看是不行了，已经用不了了。”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钟梧满脸愧疚的看着我，“换一个屏幕好贵，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

从他身边走开，我打开衣柜的门，从黑色双肩包里掏出一个钱包，在他面前晃了晃：“谁说我们没有钱，我还有应急用的现金呢。”我边说着边拉开钱包的拉链，问他更换一个屏幕需要多少钱。

看过导航，他拿着我的手机给附近几个手机店的老板打了电话，选定了其中某一家：“去这个吧，我让他用最差的屏幕，老板说可以便宜二十块钱。”

从钱包里拿出两张压的十分平整的纸币递给他，我把书包重新塞进柜子里，“让你走运了，正好两张整的，剩的都是一块的了。”

钟梧接过钱，捏捏我的脸：“等手机修好了，请你喝小麦果汁。”

钟梧从不喝酒，他常常与我开玩笑，说喝酒不好，冰箱里却总放着一两瓶冰镇啤酒，预备着给我喝。

夜晚的路灯发出昏暗的光，钟梧拉着我的手，顶着寒风往手机维修的店铺走。一路上，他紧紧的牵着我不说话，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沮丧又懊恼的神情。夜色里，他的眸光忽明忽暗，眼睛里闪着似有似无的银色的波纹。

把手机拿给店长，简单了交谈了几句，留下我的手机号码，我们便回家去。洗漱好后，我躺在床上。钟梧推门进来，随手关上了灯，月光淡淡的，能隐隐看见屋子里的陈设。他走过来，脱了鞋，在床沿上坐了。他凑到我身边，脑袋埋在我的背上，双手圈住我。

感受到身后的温热，我不由自主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别动。”低沉又柔软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带着丝丝蛊惑的意味，“好累，让我抱一会儿。”

那是我与钟梧相识以来，他第一次对我说累。即便在那些每天骑很久共享单车上下班，又四处奔波的日子里;在那些深夜直播，守着电脑自言自语的时光中，每当我问起他是否感到辛劳，他从来只是轻轻摆摆手，一心想着如何多赚一点钱，好支撑我们两个人更好的生活。

我轻轻打开他怀抱着我的双手，转过身看着他。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像一只安静的小猫。我用手轻轻拂过他的眉心，希望可以抚平他紧锁的眉头。他没有睁眼，重新抱住我，把头埋进我的怀里，轻轻说了一句睡觉。

我紧绷着身体一动不敢动，感受着他身体炽热的温度，终于在深夜的某一刻，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使我从未想到的是，在越来越多平淡如流水的光阴里，我非但没有厌弃与钟梧在一起的感觉，反而因为他始终在我身侧感到安然和幸福。只是偶尔，看着他澄澈的目光，听到他疲惫的脚步，会在心中反复思量，我是否成了他的负累。

“苏桐。”太阳还未升起时，我隐隐听到他喊我的名字，我睁开惺忪的睡眼，他捧起我的脸亲了一口，拨开我眼前的发丝，温柔的问道：“要不要吃鸡蛋，我去给你煮一个。”我摇摇头，又沉沉睡去。再醒来时，钟梧正坐在书桌前，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托腮看着我，手机放在一边。

“你手机拿回来了？”我问道。

“天太冷了，我趁着你还没起，拿着你手机去拿的。”

许久许久以后，翻相册时偶然看到一张陌生的照片，是马路边一个坐姿的铜人。我似乎能透过照片听到他那天想要讲与我听的话：“你看，这是我出门时看到的，虽然我没兴趣，但我想你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