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哉
戾哉
灿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习丝,他道:“你看,你看……!我说吧,你的命不过如此,”恨意闪过,像凶残的恶鬼,他厉声道,“说我忘恩负义,你懂什么!?你们这些天生有灵的妖懂什么!怎么会知道我们挣扎的多苦!!?他欠我的,今日一切,都是咎由自……”
“咔、咔嚓——”
灿的愤怒凝固在脸上,声音戛然而止。他没有眼睛,却忍不住低头去看。
苍白的骨爪从背后刺穿胸膛,刚刚就是自己的蜘蛛壳彻底碎掉的声音。胸口血流如注,他恍惚了一瞬,有些意外。
还以为自己浑身都和相距地一样阴冷,没想到胸口这颗妖丹还有些温度。
……是因为,这颗妖丹,靠着聂辞修炼来的吗?是他浑身上下,唯一靠近“人”的东西。
并不干净的血液顺着骨爪上的沟壑,于间隙流下。骨爪中,同样苍白没有血色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妖丹。
灿陡然睁大眼眶,用力挣扎:“不……不可以……!”
然而,不会停下。他的挣扎被轻易化解,修长苍白的五指又轻轻一握,妖丹表面就出现破裂,接着粉碎!
顷刻化成灰烬,辛苦半生修炼来的妖丹,不过是这样脆弱的存在。
习丝愣愣地擡头看余逍。她的脸上,身上都满是灰尘和血迹,泪湿了发丝沾在脸上,又不可控制地滑落,她从来没有这样狼狈。
余逍另一只手抓住灿的脑袋,用力将贯穿灿胸膛的手抽了出来,雪白的发丝垂落,赋远舒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看得清余逍身后明晃晃招摇着的九条尾巴。
赋云眯眼:“突破?”下一刻他就否认,“不,最后一尾不对劲,不是自己修炼出来的,是靠那副骨爪强行提升上去的。”
丞相面色凝重:“那位‘王’降临了?”
赋云道:“应该不是。这还是狐王,否则不会杀蜘蛛。我想,是余逍同意那位的邀请,但要求是杀了傀儡师,而那个‘王’,答应了。”
陆执刃冷哼,满是厌恶:“对自己的追随者如此随意?这样的君王,不追随也罢。”
赋云笑了笑,不置可否。
赋远舒面色发沉,心中闷痛愈发明显,压抑着喘不过气。
骨爪微张,余逍狠狠扣住灿的脑袋,轻易地就把他提了起来。毫不怀疑,只要五指收拢,就能轻易捏碎它,让它变成一堆血肉模糊的丑东西。
灿正凌乱地抽着气,颤声道:“你、你为什么?王呢?”
“抛弃你了吧。”
赋云不知什么时候从角落走了出来,轻轻拂去衣袍上的灰尘,神色依旧从容,陆执刃和丞相也好好的跟在他身后。最后,还有聂辞。
灿僵住一瞬,尖叫道:“不可能!!!我是王最忠心的下属,不可能!不可能!”
赋云叹道:“是忠心的,但不是唯一的。不管是东西还是人,多了呢,就会廉价,丢掉没有价值的,换个有价值的,多正常。”
聂辞一言不发,沉默地低着头。阵法已成了大半,接下来,无论是余逍杀了灿,作为灿的傀儡和他一起死去,还是他自己投身于这个大阵中,对他而言都没有分别了。
然而,余逍只是站在那里,迟迟没有动作,提着灿的那只手隐隐有些发抖。
习丝踉跄着站起身:“……族长?”
下一瞬,她倏然瞪大了眼。尚且温热的鲜血溅了她一身。
灿的血当然不是热的,是那里面和了余逍的血。他竟然生生扯下自己那第九尾,撕得鲜血淋漓,剩余的爪势又把灿拦腰斩断!
灿砸落在血泊中,像腐烂的果肉,发出黏腻的声音。
一条尾巴还不够,余逍又伸手向第八尾,余逍喘了口气,才哑着嗓子道:“也……不过如此……”
丝线仍然在收束着,最麻烦的阵法还在运作,中了毒的狐狸满地都是。
聂辞缓步走到灿半截身子旁,灿似乎感觉到他的气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声,又咕噜咕噜片刻,擡手指向聂辞,才终于挤出话:“……你又骗我,第三次了,我……我……”
第一次灿是个未得道的小妖,第二次是灿已经是国师,第三次,就是这次。
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很不甘心,想破口大骂又没有力气,生机渐渐从他的躯壳中流失。况且没什么好说的,聂辞也不大乐意听他说话。
聂辞闭了闭眼,道:“……结束吧。”
灿仿佛回光返照,从莫名的地方得来了力气,在地上撑起半边脸,恶狠狠地用力呸道:“不可能,永远不可能!我不会放过你,你们都该死,都给我陪葬!”
伴着他的诅咒,阵法颤动着,落沙珠终于显出真容,从洞底暗红的法阵中飞出。
城外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片片雪花砸落,牢狱成型。落沙珠不甘示弱,自动汲取种下傀儡丝生灵的生机。
余逍心下一狠,又斩去两尾,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白衣。
这是比燃烧修为更狠辣,更决绝的做法,修为可以修回来,这却未必,残了就是残了,可能一辈子都难以恢复。
其实他此刻并不清醒,眼前还一阵阵发黑。习丝颤声道:“族长,你要做什么……?”
余逍没有回答她,红眸渐渐浑浊,属于骨爪的暴戾在脑海中翻腾撕扯,仿佛被另一个灵魂控制,余逍的身形一晃,出现在长街上空。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
丞相说,妖狐曾屠了一国,以血洗都城,绝非善类,不可不防。
余逍浑身鲜血地放下手,血液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赋远舒一直跟在他身后,注视着他。
这样的余逍,非常陌生。但他清楚,这也是余逍。
血祭已经足够,狐狸们身上的丝线渐渐淡去,习丝沉默着把它们重新装回了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