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1章 - 仙君人设崩塌 - 面包烤蛋饼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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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1章

萧瑟秋风从洛肴头顶翩迁越过,掌心的血已经干涸,变成难看的黑红色,随手掌握紧又舒张的动作掉下细小的碎屑,掉落来源于皮肤的褶皱处,那些互相交织的纹理多数都浅淡,唯有三条从出生时就清晰地蜿蜒在手掌心,人们唤它们为生命、仕途与情爱的线,无法消陨的痕迹,将会伴随人寿煎至耄耋年、至黄地厚,肉解作骨,魂渡轮回,宿命才方是尽了。

他不记得自己数了几遍“三二一”,久蹲的腿有些酸软,双臂却充蓄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如果被我找到...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莫名其妙地又觉得自己不是要找谁,而是在找油条,找一个干净的油条,毛发没有打结,手足完好,还能发出清响的声音,他会一遍一遍地抚摸,从头摸到尾,然后摸到颈间,将手掌盖在脖子上,两只手掌一起合拢,或许能将整个颈段包裹住、也或许不能,他会慢慢用力,挤出些嘹亮悦耳的哽咽。

他的脑海中空茫一片,十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每迈动一步都伴随湿漉漉的水声。

但那日他到底没有找到任何人。

洛肴沿着墙根走了一会,草鞋“咯吱咯吱”叫嚷,走到第一个巷口拐角,僵硬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仰起头看,一个布衣打扮的男子半蹲着递给他枚小锦囊,绣仙鹤展翎游云,可惜一落到他手中就好像黯淡稍许。

那男子道了声“饴糖”便走,好似也不欲在他身旁逗留,洛肴的目光跟随男子望到一方驮轿,并未彰显奢华,但两匹高头大马毛色油亮,一条马尾甩几下都比他这身灰扑扑的打扮好看,他望得有些痴了,呆愣愣地跟着驮轿行到村口,把捉迷藏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时轿子忽而停下,那个男子隔着帷裳似张了张口,很快回身向他走近,仍是半蹲着,下盘极稳,道:“小少爷问你要去哪?”末了见他半晌不答,又道:“若是无处可去,可随行往襄州,那儿设有巡抚赈给使。”

洛肴不知道所谓“襄州”是何地,他还以为镇里就是大地的边界。风拂过帷裳,缀珠碰撞发出清脆而空灵的音籁,马儿似是不耐烦地喷出一口气,鬃毛像田原鲜活疯长的野草,火烧不尽,风吹又生。

他模模糊糊地想:我要离开这里。

摇摆的布幔被拽住,掀起条小缝,有人招手唤男子过去说了些什么,他隐约听见“风寒”二字,男子似乎很是犹豫地踟蹰片刻才再次回到他跟前,依旧是没甚起伏的平淡语调,“小少爷心善,容你上轿去。”

言毕也不等洛肴的回应,大垮两步行至轿辇旁侧,微微垂下头,洛肴也学他的模样低着脑袋,直到屁股沾上软垫都未曾抬眼,努力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缩在角落里,生怕被赶下轿去。

轿中有枚巴掌大的沉檀炉徐徐吐烟,弥漫似有若无的山兰浮香,秋意浓中甚是清冽。他仅能偷眼看到“小少爷”的履尖,同他一样脚不沾地,看来年岁也大不了多少。

洛肴知晓此等身份之人自是不屑与他为伍,能得此殊遇也是受一时怜悯,故而更是谨言慎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好在对方亦是冷淡,不曾出言关照、倒也不曾为难,而村道旁的田野就这般在帷裳扬动的一瞬间从眼底掠过,一股脑被抛向了身后。

秋天是麦穗成熟的时节。

他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事,回过神来发觉小少爷不知何时坐到了他旁边,白白的衣袖贴着他灰红的衣袖——红褐色是干涸的血,他吓得赶忙往另一边靠了靠,一只小瓷罐出现在眼前,“药。”

他顺从地接过,随意在额头一擦了事,下一刻又有一叠衣物递来,惜字如金道:“换了。”

洛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脱里衣时听见身侧人的声音,这次多说了几个字,因此能听出些稚嫩,“你身上有好多伤。”他问,“不痛么?”

“早就已经结痂了。”

洛肴说着将旧衣藏到脚边,小少爷也没了言语,余光内像个小雪人坐在一旁,那男子偶尔会隔着帷裳问候一声,此时小少爷就会板板正正地捋直身子,矜持地点点头道“一切尚好”,可惜没十分钟就歪歪扭扭地倒下去,头枕着隐囊,躺得腿都快挨到他身上。

大多数时间小少爷都冷然不语,但途中有一回停车休整时洛肴听见他与男子对话,说的是“因为他很特别”。

他当即两只耳朵都竖得老高,清晰传进下一句:“特别脏。”

洛肴:“......”

这种没甚新意的言语他听了都心觉麻木,尽管他分明隔天就去河边冲凉。洛肴颇为白眼狼地腹诽这小少爷讲话真不中听,当夜宿店洗漱时却足足洗了两个时辰,皮都搓破一层。

结果次日嫌他“特别脏”的小少爷给他裹了件特别干净的氅,他没忍住悄悄摸了好几下,小少爷忽地来了句:“像小黑。”

“什么小黑?”

洛肴心内正反驳他才不黑,这是正常肤色,小少爷又自顾自解释道:“小黑是我捡来养的狸奴。”

他郁闷地咬了下后牙,腮边绷起一条线,好半晌才辨出小少爷那句话里憋着的笑音。

他想抬头瞄一眼,终究却是没有抬,指头隔着衣料勾了勾锁骨间,那处坠着枚长命锁,是父母亲留给他最后的遗物。他欲说此物不值钱,但胜在寓意,想送出手时瞥见小少爷腰间佩着一物,如同诗中所言的“白玉盘”,还是悻悻松开了手。

之后如期抵达襄州,小少爷当真心善,没将他甩给巡抚赈济,竟把他安置在了一处学馆。学馆内的老先生亦毕恭毕敬地对小少爷称是,分别时他清贵地朝洛肴一颔首,双手负在背后,用一种装模作样的语调道:“要乖——嗯...尊听师长教诲哦。”

洛肴垂落身侧的手指绞住裤腿,将两指间的布料拧成个疙瘩团,依旧未曾抬首看看小少爷究竟长的什么模样,直到他转过身去才窥望了眼背影,洁白无瑕像遥遥山峰顶端的一点晶莹雪花。他想他真是恩将仇报的小人之心,竟然讨厌起眼前这个救助他的大恩人,讨厌这身白衣裳,就像讨厌天边的云彩一样。

第一年他是全学馆最乖的,第二年他是全学馆最野的。居有定所、衣食暂无忧的生活将他表面那层木讷寡言打磨干净,属于孩童的顽劣天性便显现出来,可惜闹了没满载,某日他翘课逃出城捉鱼,林间鸟雀被远端蹿起的烽火硝烟惊扰,归返后入目皆是残椽断瓦,嘶鸣与鞭声在焚风里卷向如血的残阳。

老先生曾言世事艰险,流寇动乱是缘于有所诉求,有的人生来就在钟鸣鼎食之家,朱门酒肉,饫甘餍肥;而有的人家瓮牖绳枢,褐衣不完。他们愤懑于世道不公。

学馆依附的富庶人家一没落,自是如树倒猢狲散,他又在周遭流浪数月,遇文叔后受抱犊山收留。回想前尘,是何其不幸又何其有幸。如若当年他留在村子完成了那场捉迷藏的游戏——

“三...二...一...”

三人在覆雪的屋宇窄巷中急遽找寻出路,可无论行到何处都能听见“他”倒数的声音,连小白都看不出“他”修为几何,想来是高深莫测。洛肴掌心沁出薄薄一层汗,对那个人为何会如此熟知他的过往感到焦躁。

“他”掐住“小白”脖颈的画面仍历历在目,洛肴虽然无心玩这劳什子游戏,却一点都不怀疑“他”会痛下杀手,雪瓣依旧纷纷向天空飘落,日月同辉的光景渲染出迷离意象,纵横交错的街道空无一人、静穆无声,他们在压抑的喘息间路过扇广亮大门,原本无意探查,小白却倏忽扯了他一下,以莺啼密语道:“那扇门是开的。”

他们绝对未曾多此一举地闯入过院内,难道这里还有别人?

青竹道:“要进去看看吗?”他急促喘了两口气,“我们总不能这般跑下去,谁知道出口究竟在何处,若是如同那个岩隙洞穴无止尽地一环套嵌一环,没被杀死都要累死了。”

三人相视一眼便做出决定,但并未从正门堂皇而入,小白跃上墙头稍稍打量,手指朝他们俩略微一勾,洛肴和青竹才翻墙潜入,院有三进,过倒座房便是影壁,穿庭之后便是堂屋,映入眼帘甚是雕梁画栋。

洛肴一处不落地仔细端量,并未发觉有何异处,此时青竹的蛇信子在空气中一探,眉头蹙起来,“此处血腥味似乎更浓烈些。”

“哪个方位?”小白已将长剑出鞘,三人顺青竹所指方位行向东厢房,厢房门扇亦是留着道小缝。

他们在门前屏息细听半晌,连个虫蚁爬过的声音也没有,洛肴摸出道阴风吹吹符,门扇在微风中“吱呀”声推开。

他无法用语言描述那一刹那的惊悚,恍觉蒺藜正从骨头缝里长出来,缠绕着将他拖拽浸没水中,闷痛啃噬着肺腔。

面前零散尸首交叠在一起,而正对门扉的檀台上整齐码放着三颗人头,皆安详阖目,面容清晰,赫然是他们三人的脸。

“他”的嗓音再度响起,饶有趣味地问:“藏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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