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未曾寄人篱下3
开平侯夫人让景华去小花厅见她时,正坐在圆桌旁和管事婆子说话,桌上摆着厚厚一摞账本。
“华姐儿来了,快坐。听说你又练了一早上,可要顾惜着身体,你是女儿家,不用和那些皮糙肉厚的臭小子比。”开平侯夫人让人上了紫姜茶,拉着她的手反复看有没有伤着。
“二婶,没事儿,就是刀背磕了一下,三五天就消了。”景华抽出左手,练刀的时候,常用左手卸力,左手的搓握力必须非常强,这都是练出来的,青紫已经是最轻的伤了。
“但凡沾了个褚字,个个都是犟骨头。我也说不过你,今日叫你来,是想把你母亲的陪嫁铺子分一间给你练手。你也是大姑娘了,该学着掌家,之前我和你三婶没来的时候,你把侯府管得很好。在这上头,我没什么好教你的,可外头的事情,你还没接触过。男人们经商有辱斯文,朝廷也不许,可咱们女人对货值一道可不能轻忽,家中事情桩桩件件哪里就少得了银钱。我先给你一间铺子练手,亏了也不要紧。你能不懂经商,但要知道个大概,不能被下面人糊弄。”
说着,开平侯夫人推过桌上账本,“这些你先拿回去看,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等你理清楚账本,再叫商铺管事来见。”
“谢谢二婶,我会努力的。”景华立刻点头。
“也无需太用功,身子要紧。瞧你一天行程,比你二叔这朝廷大员还忙些,你们小姑娘的松快日子也就闺中这短短几年,别逼自己太紧了。”开平侯夫人十分重视侄女儿的身心健康,怕她因失父失母,内心要强,逼迫自己太过。
“我知道的,二婶。这世上人和人不一样,有人喜欢安逸享受,有人没事儿做就浑身不自在,我大约就是那劳碌命托生。”景华玩笑道。
“罢了,罢了,都依你。你爱吃银耳,下面又孝敬了一些上来,我都给你送去了。早上让丫头们用银铫子熬浓浓一钵,再放些红枣、枸杞,最养身不过。”
“二婶就爱惯着我,二叔、三叔外面奔忙,正该补身体呢,三妹、四弟也小,三婶还怀着身孕,我总不能和孕妇抢东西吃吧。”
“你三婶那里有我呢,雪蛤、燕窝都不缺,若非你不爱,也要分你的。”开平侯夫人摸着景华头顶,“我还不知道你,拿了好东西怎么肯一个人独享,那几个皮猴子哪天不上你那儿蹭吃蹭喝。我只叮嘱你,不准惯他们太过,也要顾惜着自己,更不要给我们送,你二叔一个大男人,不耐烦吃这些。”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景华笑眯眯应下,银耳是珍贵的补品,只比燕窝稍逊一筹,景华拿回院子,大丫头书香就笑,“正想着上回的银耳吃完了,不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我又不是天天当顿吃,早上不吃银耳,改八宝粥、小米粥不也挺好,粗茶淡饭最养人。”景华没放在心上,翻开账本看了起来,又吩咐人去大弟院子里借今天的笔记,不能耽误了功课。
大弟、二弟、四弟下课,没回自己的院子等着用晚膳,而是直接到了听涛苑。
“大姐姐,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快饿死我了。”人未至、声先到,四弟这小胖墩一头扎进来。
“热乎乎的糖包刚出锅,你鼻子可真灵。”景华轻点他的鼻子,示意丫鬟们奉上水盆,净手才能吃点心呢。
“糖包啊?没有咸的吗?”大弟和二弟落后一步进来。
“放心,少不了你的,羊肉馅儿的煎饺,椒盐酥点都有。你少吃点儿,待会儿晚膳用得少,让二叔、三叔看出来,少不得一顿教训。”
“就是再来一顿我也吃得下,若是我自己院子里有小厨房,恨不得再加一顿宵夜。”二弟浑不在意,挤开四弟,对丫鬟道:“别麻烦了,水又不脏,我将就着洗。”
在水盆里胡乱搅两下就算完成了洗手的固定任务,直接坐桌子旁边开吃。
大弟就斯文多了,慢慢洗手、细细擦干,这才优雅坐下,举手投足,规矩天成。可他说出的话就不那么端方了:“想什么美事儿呢?爹和三叔最讲究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咱们到大姐姐这儿来蹭饭都要小心些。不然让长辈知道,先教另一条家训……”
“棍棒底下出孝子!”嘴里还含着糖包子的四弟麻溜接口。
“吃你的!”二弟有些羞恼,“我就不信你们不饿。”
“小厨房在我这儿和在你们院子有什么区别,天天点菜,还省了油烟的烦恼。二叔三叔怕你们养成骄奢淫逸的性子,二婶三婶则是怕你们疏忽大意,小厨房有起火的危险,又是刀又是油的,万一伤着可不是好玩儿的。至少我是不放心四弟的。”
“关我什么事儿啊?”四弟灌了一口茶把堵在嗓子眼儿的糖包冲下去,立刻叫起了撞天屈。
“上回谁拿放大镜点火,险些把房子点着的?”景华冷哼一声,一起长大的,谁不知道谁,黑历史多着呢!
“嘿嘿嘿嘿~糖包真好吃。”四弟很有节奏的嘿了四声,埋头苦吃。
没多久,二妹和三妹也来了,小姑娘家自然不能和男孩儿一样敷衍,她们吃的是荷花酥、桃花酥,其实面皮内馅儿都一样,只是做成花朵形状,瞧着就精致可爱。
吃完之后,互相整理着装,千万不要嘴角挂着点心渣滓就跑去吃饭,让长辈瞧见怎么办?
看他们紧张的样子,景华不好意思告诉他们,二婶、三婶心知肚明,二叔三叔大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犯到面上来就装看不见,实在不必如此谨慎。
景华对账本是熟悉的,很快就翻看了一遍,又根据数字画了图表,更直观了解铺子盈利走向。正准备向二婶请命,墨香却眼眶通红的走进来。
“怎么了?”景华揽住已经跪地扑在自己身上的墨香,轻抚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脊背,柔声安慰:“别哭,别哭,有我呢,别哭。有什么事儿和我说,我还不能解决吗?”
景华看了眼屋里的其他丫鬟,示意她们下去。若真有不好启齿之事,人少也方便她说话。
书香领着人下去,回头担忧的看了一眼墨香,丫头们在主子面前是不能做如此悲声的,墨香是姑娘奶姐儿,与姑娘亲厚,可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坏了规矩,于姑娘、于墨香都不是好事。
等人退干净了,墨香才擦了擦狼狈的脸颊,恨声道:“姑娘,荷香叛主,是个间谍!”
“我从园子里过,不小心湿了鞋袜,实在难受,躲到假山里面拧干,没想到听见荷香和二夫人身边的刘妈妈汇报姑娘的一举一动,连大公子、二公子说的一句话都学得清清楚楚。在您的院子里安插间谍,这不是防着您又是什么?”
“你多虑了,就是母亲以往还让梅香多看顾我,时不时要找她去问一问我的情况,哪里就成间谍了?长教导,总要先了解子女晚辈吧?”
“姑娘,您就是太心善了,看谁都是好人!若真坦荡,怎么不直接叫人去问,做这些鬼祟动作?老爷和夫人的位置都被人取代了,您的位置,又能守到几时?奴婢受夫人大恩,实在不能看你如此糊涂啊!二夫人明知道您喜欢读书习武,可还总说女儿家无需用功的话,不过是见不得您压过她亲生的大公子二公子去。嘴上说的好听,让您管教二姑娘,可什么时候不护着二姑娘,脏活儿累活儿全让您干,还拿嫡长女、大姐姐的帽子压您?”
“夫人嫁妆,都该是您的,可如今却被二夫人把持,给您一间铺子,咱们还要感恩戴德,出门也要多多宣扬二夫人的贤德,这本来就是您的!若是老爷和夫人还在,您出嫁的时候,公中还要出三成呢,您是嫡长女,怎么能屈居旁人之下?说到嫁人,奴婢不怕羞,拼着性命也要说句公道话。二夫人能给您找什么好姻缘呢?夫人在的时候总说,要让您风光出嫁,嫁一个四角俱全之人。等着吧,他们肯定随手选个高门纨绔,只说门当户对;要么选个寒门庶族,只说怕您被欺负。明明是拿您做人情,却还要端着善待功臣遗孤的嘴脸呢!”
“如今咱们处处小心谨慎,用小厨房要先问旁人,做点心汤水要四处分送,生怕给别人添麻烦,这是在自己家吗?寄人篱下还能露出几分悲苦,让外人知道您的不易。在自己家里,只得了表面光鲜,还不敢多说一个字,否则就是不知好歹!”
“姑娘,您的命怎么这么苦?好不容易有姑奶奶关怀,却让府里的人忌惮,姑奶奶派人来都全程守着,连句贴心话都不让说啊!长此以往,好人也憋屈坏了!”
墨香抱着景华的大腿一阵痛哭数落,看得出来,她是真心为景华好,急她所急,想她所想。
“姑祖母?那日是你领我去小花园才单独见着姑祖母的,我想起来了。你和姑祖母有联系?”
墨香哽咽,“姑奶奶心疼您,奴婢也感同身受啊。”
“你是开平侯府的人,私自联系外人,这才是叛主、间谍。”
“姑奶奶怎么是外人?”墨香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得瞪大眼睛,“奴婢一心为姑娘着想,若有二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墨香立刻指天誓日,恨不得剖出心肝来,以证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