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母后早逝嫡公主54
哀乐冲天而起,身后是天子金棺停灵所在,整个宫殿淹没于缟素之中。先帝驾崩,嗣皇帝哭灵已三日了,阁老重臣、宗室勋贵里威望最重、资历最老的大臣跪请嗣皇帝灵前继位。第一天嗣皇帝推辞不受,哭得昏厥过去,到了今日已是第三日,三辞三让过后,嗣皇帝登基理所当然。
就在刚才,重臣、宗室们三呼万岁的声音已经响起,真正的仪典还要在等一等。整个国家机器围绕着登基做准备,钦天监算黄道吉日、礼部拟定礼仪规范、户部拨付银钱、禁卫军和巡防营部署安全保卫事宜,太常寺掌管祭祀大典……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哭灵歇息的档口,景华从闷热的大殿走出来,明明已经开春,依旧冷得吓人。先帝的金棺用冰块镇着,殿内却燃了满殿的灯烛、火盆,还有那些香炉发出的味道混在在一起,耳边再闹哄哄响起哭灵哀嚎,神仙都受不住。
景华走到后殿透气,已是早春,寒梅却还开着,往年这个时候梅花早就谢了,怪不得人家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景华刚站定没多久,新帝就到了。
“陛下不抚慰朝臣吗?怎么来了?”
“阿姐这样叫我,我一时不能回神。”
“陛下已经是陛下了,总要习惯的。我今日不叫,明日就该有朝臣参我不逊无礼啦。”
新帝沉默了一下,无奈苦笑:“阿姐非要这么和我说话吗?”
“那些在你耳边进言的人说得比这难听多了。”
“但凡有小人谣言重伤阿姐,我定贬斥不赦。”新帝斩钉截铁道。他还未成亲,先帝虽撑着病体为了他加冠,可朝政还是托于顾命大臣,又定了惠国公主为掌政公主。皇室人丁并不算兴旺,上一代的叔伯王爷封地较远,还在赶来的路上,公主只余湘仪长公主一人而已。这一代的公主皇子大多在京城,除了随驸马远走边关的大公主。可是,皇室认定也不算繁茂,比如此时居然找不出“太后”“太皇太后”这样的角色垂帘听政。皇帝年幼,后宫掌权,这是常态,只是后宫此时并没有女主人。长姐如母,长公主摄政似乎也说得过去。
说不说得过去,那就看谁的话语权大了,而今皇帝才刚登基,皇权与相权的角力马上就要来了。所以,景华想在战斗开始之前,把话和皇帝说清楚。
“我们一路携手走来,斗赢了萧后一系,斗赢了父皇,现在轮到你我了。我等着你斗赢我,从我手中夺过大权。”
原本想就近伺候的高德默默停下了脚步,惠国公主还是这样语出惊人。
“阿姐~”新帝无奈唤了一声,景华却摆摆手,头也不回往大殿去了。
“长公主这般,恐……”沉默片刻,跟在新帝身边的年轻官员含混着想说什么。
“月英,你是我的伴读,咱们相伴着长大,别让我兑现刚才的话。”新帝淡淡提醒。
“是。”
见心腹臣子这样,新帝忍不住解释:“阿姐那个人,嘴硬心软。父皇驾崩,她已夜不能寐几个日夜,却表现出钢筋铁骨的模样,生怕旁人以为她至诚至孝。天底下哪有人天天喊着我不是好人的?朕襁褓丧母,若不是阿姐照料扶持,断没有今日。”
“长公主如今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呀!这是阿姐理所应当的,爵以赏功、禄以酬能,阿姐为天下殚精竭虑、流血流汗,为何不能享受这盛世江山给的回报。抛开这些不说,阿姐并非没有选择。放任一个早产体弱的皇子夭折,阿姐仍旧能够得到父皇的怜惜,我为阿姐带来的好处,到现才开始,旧日总总,全是阿姐付出啊。”
曹月英还能说什么?“陛下仁德。”一母同胞,相互扶持本就分所当然,如今陛下已经回报长公主独一无二的权势,长公主表面改口飞快,私底下却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分明是想与陛下争权。
新帝看出心腹的言不由衷,心中好笑。还是太年轻啊~说来,自己也和他一样年轻,可心在权谋里泡久了,难免暮气沉沉、铁石心肠。天底下从来没有理所当然,做天子不过是用利益、用感情、用礼法、用伦常,把臣子和百姓牢牢团结在一起,拱卫王座。
景华回了庆云宫,这里正在收拾规整,准备把景华的东西都搬到宫外公主府去。庆云宫成了天子潜邸,景华哪儿能继续居住。
景华叫了柳嬷嬷、萍嬷嬷、谭女官、青玉、琉璃她们过来,问她们想清楚归宿没有。
柳嬷嬷、萍嬷嬷乃当初先皇后陪嫁,都是有家室的人,如今景华与新帝取得胜利,她们正好回家做个老封君。功成身退,家族儿孙因此受益,从奴仆之家成了士人新贵,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青玉等几个大丫鬟的婚事也早有归属,能娶到她们的侍卫,如今在营里都是拉仇恨的所在。公主身边的大公主,见多识广本事大也就算啦,还是摄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这简直就是搭上飞天的高枝。
继任的女官、管事也培养出来了,出宫之后,不会像宫里这样步步惊心,景华也愿意她们过安乐日子。
只有谭女官轻笑摇头,“公主知道的,我已无亲人,就不出去啦。”
“不若过继个螟蛉义子,日后也好香火有继。”景华补充道:“不愿意从你二叔家过继,善堂里收养个有眼缘的,或者宫里你看中哪个宫女也可收做义女。”
“谢公主恩典,只是不必啦。先父生前并不信鬼神香火之说,若不然也不会只有我一个女儿还疼若掌珠。先父先母临终之时,都只愿我好好活着,快活就好,我不愿辜负父母一片疼惜之情。”
“先生旷达,真名士也,倒是我拘泥啦。”景华完全尊重她的选择,就算谭女官没有义子义女,只要自己在一日,必定周全她一日。
谭女官对这样的日子乐此不疲,表明不愿离开的意愿后,立刻说起正事:“听闻公主又在陛下面前语出惊人?”
“又字用得微妙~”景华笑道。
“公主总爱做恶人,尤其是对亲近人。”
“总要有人挑明的,小九年幼,辅臣们都是几十年摸爬滚打的老狐狸,咱们就占个身份礼法的便宜,若是真让大臣们占了上风,把持朝政,小九不过沦为傀儡罢了。他日执掌史书工笔的也是臣子啊,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到别人的良心上,还是太傻。”
“若是陛下始终不能……公主可要……”
“想过,不过都是妄想。就如今看来,只要小九日后不会突然性格大变,绝无可能。”景华自己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主,也不震惊谭女官会问这样的问题。自己做名正言顺的掌权人,泡在权力里长大的人,谁会没有这样的梦想呢?可梦想和妄想还是有区别的。“只说这次三皇子宫变,若是我,我会亲自领兵与其对抗,宁愿杀人流血,也要把事情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小九却只用一个禁卫军副统领就盘活了整个棋局,这样的手段魄力,非我所能及。”
“公主明明事事清楚,却还要说那些话,做个恶人~”谭女官笑嗔。
“贱骨头吧~”景华也笑了。
送先帝金棺到皇陵,景华就从宫中搬了出去,没想到长公主府的第一个客人居然是四皇子。
两人刚分宾主落座,四皇子就道:“三哥死了。”
“不是我杀的。”景华条件反射解释。以往都是自己爆冷吓别人,这次被人吓了。
四皇子微微呆愣,尔后苦笑摇头,“我知道。我去见过他,他把小侄女托付给我。见面时候就知道他心存死志,我劝不住他。”
四皇子为母亲、兄长顶罪,早早退出纷争暗涌,倒是保全了自己。真应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句老话。四皇子清楚自家阿兄的骄傲,功败垂成,连垫背的都没拉上一个,他怎么肯囚于方寸之地,摇尾乞怜。
去了也好,自己会照料小侄女,年年清明寒食会为他多多得置办祭飨,愿他下辈子莫生于帝王家。四皇子心中轻轻一叹,这样的大实话就不必告诉眼前权势赫赫的惠国长公主了。“我想收敛三哥的尸身,终究血脉至亲,我不愿他暴尸荒野。”
景华揉了揉眉心,三皇子已经废为庶人,但不至于把尸身拖出去喂狗,四皇子来求的可不是一副薄棺。
“最多以侯爵规制下葬,不要闹出来,没人参奏,我就当不知道。等时过境迁,几十年后,总要追封个侯爵的。”景华把话挑明的,即便她自己也是千百不愿,可礼法就在那里,她和小九活着的时候不会有人提,死后继任者少不得要把已经死了的人翻出来再用一用。谁知道呢?
“多谢。”四皇子起身一礼,没有再多求什么。他们的母亲也同样在冷宫自尽,作为庶人,她的尸身被薄棺葬在先帝妃园,与那些她生前从不屑看一眼的低微妃妾一起。还有自己府中养着的小侄女,每次把话递到嘴边上,惠国都不愿意顺着台阶下,那就自己养着吧。和三哥的葬礼一样,默默做,不要说。
作为回报,自己会规矩待在京城,做新帝友善兄弟、安稳朝堂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