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殉葬
扶桑还哪里有心思去想这其中缘由？
当年她被夏侯临刺了一剑，因穆玄歌的突然出现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后来夏侯临即位，为树立起自己宽仁厚德的形象，之后不久，他便高调张扬地为夏侯靳办了一场葬礼。当时夏侯靳已被他一道假遗诏打成了篡夺皇位的贼人，可他还是给了他帝王该有的礼遇，所有程序都遵了靖宣朝最高规制，其中就有一项：让妃嫔陪葬！
古来帝王身故，皆只让三五人相陪，到近几朝，便连这三五人都不用了。
可夏侯临那一回，却让夏侯靳所有妃嫔全入了皇陵。
扶桑是亲眼见着她们一个一个走近皇陵的，那些人她有些认识，有些却连见都没见过，想来应也是和姑姑一样，空有一个皇妃虚名，却连夏侯靳面都没谋过几回。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陪葬，她们自是不愿，夏侯临命令一下，空谷之中泣声阵阵，可夏侯临视若罔闻，就那么看着。
高高在上，又冷眼旁观地看着。
扶桑记得，那时姑姑也不愿。
姑姑是唯一一个在走到夏侯临面前时停下了脚步的人。她以前对扶桑说，倘若夏侯临当真攻进了皇城，取了夏侯靳性命，那她就陪夏侯靳一起死，她爱夏侯靳，既然生不能做一对恩爱夫妻，死后她定要与他葬在一起双宿双栖。扶桑生怕她当真做出这种傻事，事实却是，她没有，可夏侯临替她做了——
她问夏侯临：“皇上即位之时，曾说要以仁德治天下，此话作数不作数？”
夏侯临回：“作数！”
她又问：“皇上仍遵靳皇叔为靖宣一帝，以帝王之礼待之，此言当真不当真？”
夏侯临回：“当真！”
她继续道：“靳皇叔有一遗愿，若以帝王身份而言，当与圣旨有同样效力，且以皇上仁德之心，妾身以为，皇上定会竭力完成，此猜测对也不对？”
夏侯临此时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已经骑虎难下，只得道：“皇嫂所言，句句在理！”
她才终于说出她的重点：“昨夜靳皇叔曾托我一梦，他言皇上素来仁心仁德，想必会以帝王最高礼制待他，令他好生惶恐。他在位十余年，一未兴国，二未安邦，朝堂内乱不止，边境纷争不休，如今一命去矣，上对不住祖宗，下无颜见百姓，根本担不起皇上孝心。故让我托皇上一事，这帝王葬礼皆可从简，也不必入皇陵正室，只需在陵墓附近有一抔土堆，一块木牌，上书罪人夏侯靳五字便可。既无礼制，便也无需殉葬，他的十数妃嫔，皆可就此出宫，觅良人再嫁。”
夏侯临当即了然，扶桑当时藏在远处草垛之中，亦听出姑姑的意思，她这是……想借夏侯靳遗愿，让夏侯临留她们一命。
知道姑姑在努力求生，扶桑激动得恨不能哭出来。
可是夏侯临却轻缓一笑，对姑姑道：“皇嫂的意思是……朕当遵皇叔遗愿，将皇嫂遣散出宫，落入平民百姓之家？”
姑姑没有回答。
夏侯临又道：“巧了，朕昨夜也曾得过皇叔一梦。皇叔与朕说，这靖宣之乱，上因天命，下因佞臣，朝堂时局不稳，是因官妃商相互牵连沆瀣一气，边境苦战连连，是因内臣勾结外贼专程趁火打劫，他治水患，三年筑起堤坝因一贪官一夜溃散，他赈灾民，三十万白银层层递减，最后只剩粟米千旦，他穷尽一生寻治国之法，却敌不过佞臣大权在握，后宫关隘重重。他在位十余年，一不愧天，二不愧地，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亦能坦然与百姓相见，他唯一的错处，便是生不逢时，做了百年积病下的一朝皇帝。如今他虽身死，但魂尤在，若朕将他这葬礼办得寒酸，怕许多年后，朕亦赴了黄泉，会无颜见皇叔一面！”
他这一番话，比姑姑那番更加慷慨激昂。
扶桑便知道，让姑姑与那一众妃嫔一起为夏侯靳殉葬，他是铁了心了。
她亲眼见着姑姑最后一点希望破灭。
亲眼见着她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一步一步走向皇陵。
到皇陵门口，姑姑终于还是丢下了自己的骄傲，转身对夏侯临行了跪礼，并同时磕了响头。
“妾身虽身在皇宫多年，但从未得过靳皇喜欢，如今靳皇仙逝，妾身本该以命陪之，但这大千世界妾身还未看尽，妾身要的不多，恳请皇上能多留我一年性命，只需一年，一年以后，妾身自当亲手了解自己性命，求皇上成全！”
扶桑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姑，纵是之前夏侯靳败势已定，她也仍旧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可这一回，她为了留下一条性命，委曲求全至此。
夏侯临仍旧冷眼旁观：“皇嫂此言差矣，朕曾听闻，皇叔生前曾专宠皇嫂一人，如今他先去，想来在黄泉路上，亦是念及了皇嫂，皇嫂今日便随他一同去吧！”
姑姑这时才完全放下希望。
她站起身，又重新拾起她扔下了的骄傲，带着恨意，却又无比平静地走进了皇陵。
皇陵为皇族重地，非皇家死人不得开。
姑姑这一去，便再也不能回来。
却不想如今，她却又如何出现在这径庭寺中？
“皇后娘娘！”
扶桑陷得太深，差点以为自己又去了那个冬季，亦如师太唤她时，她颇觉恍惚，恍然似冬季忽然晃进春日，缠绵得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但她还是尽可能地保留了理智，强行稳住思绪。
“师太有礼！”她先见了礼，后问道，“师太刚说，在长安幼时与他结了善缘，今次便想借解签之机与他相见，这本无可厚非，却不知师太缘何不愿见皇上，且尤其不愿见我？”
“皇后娘娘误会了……”亦如道，其举手投足，便连说话的神态都与姑姑极其相似，“贫尼并非不愿见皇后，只是贫尼尚在红尘时，家中曾有一女，贫尼待她如己出，她却害得我家破人亡，此事一直困囿贫尼挥之不去，今日得见皇后，惊觉那孽女与皇后娘娘颇有些神似，贫尼担心自己被心魔缠身，因此开罪了娘娘，遂让这沙弥传话，不见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