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楚楚可怜 - 爱有余毒 - 倪曼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都市言情 > 爱有余毒 >

第7章楚楚可怜

每个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以自己为中心划了一个圈,像是孙悟空为唐僧画的那个安全圈。带着这个环形圈,人好像是一只行走的气球,带着独立呼吸的大气层,每个人呼吸的大气成份也不同。有些球的外层是部分重叠交叉,有的产生交集,有些却离得很远,远到几乎不能正确看待别人圈内的生活。

钱芳并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显得楚楚可怜,甚至没有闲心停下来判断自己是否——真可怜。

每当逢年过节,钱芳都竭力避免,通常提前一天去娘家送过节礼品,尽量不让自己撞上尴尬的会面,也怕被人识破自己的狼狈处境,她心里对某些人还是有所忌惮。

生活依旧匆忙,钱芳无知无觉地过日子,全力以赴地面对现实,尚且觉得心力不足,甚至希望时间能过得再快一点,孩子长大了,人一下子就变老了。负累前行中,她仿佛瞧见未来的自己已经腰弯背驼,眼也花了,看不见残忍与残酷,糊里糊涂把日头由东拉到西,再将月亮从盈拖到亏,从青春盼到白发苍苍,也没盼头,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钱芳装作麻木不仁,就感受不到痛苦,一切都无所谓了。

对着更衣室里落地穿衣镜,钱芳换上制服,依她的身高,新发的夏季工作服有点宽大,用一只燕尾夹细心地收紧裙腰。

钱芳在镜子面前关照一下自己的尊容,整理衣领端正,练习一下微笑,心情不错。

更衣室里陆续挤满了女职员,大家上班前总是有说有笑,只有钱芳一人默不作声,赶紧完事,为别人腾出空间。

别人透过镜子看见青春美貌,钱芳透过魔镜只能看见自己苍老心。莺声燕语中侥幸没被人发现,钱芳混在女职员中,穿上制服,像一群黑白棋子,散向各柜面与办公桌。

一直得不到提升,若是工资能再上调一级就好啦,手头会宽裕一点,花钱的去处太多,总也不够使,钱芳心里想。

余下的一天光荫,钱芳埋头苦干,根本没有丝毫混日子的想法,而是十分卖力。柜台工作是体力活,日久便不需要太多学识,这些年钱芳疏忽很多,不思进取起来,也不会特意去注重自己。偶尔脸上蹭上脏东西,还多亏了组长提醒。柜面人员的仪容礼仪都要记入考评打分,直接影响绩效工资。组长唯恐钱芳连累到全组被扣分,钱芳更担心,憋着一口,这次岗位调整不会又没有她的份吧?

钱芳落进自己的现实半径内,她的大气层位置不高,眼巴巴地望向何组长,却听到何组长一声叹息,私下里劝她几回:“关系户太多,谁做的好、谁做的不好也难一口判定,再说柜台工作没难度,是个人都能做。升职还是要看背景,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你就不能找一找上头的人?”

何组长的叹息是一个不好的暗示,大概升职无望,责备钱芳本该找点关系,何组长比钱芳还小两岁呢。

钱芳是小老百姓一个,只能两手一摊,听天由命,哪来的硬关系?后悔不该又进入体制里来,被绑手绑脚。钱芳和万汉辉匆忙结婚,可谓是闪婚,明明说可以随军留在广州,没料到很快就发配回到无锡,若是对外人说万汉辉骗婚,不知可否有人会相信她。

自从钱芳的名声扫地,就像315被曝光的大骗子,再无诚信,也没有人再提起她当年如何成绩优异、表现优秀,更没人在乎听她说什么。大概以为她破罐子破摔,不配有更好的人生。这一点上说起来,她和万汉辉还真是绝配。钱芳自嘲地想:一个离婚,一个被退婚,都是破烂衰败的人生经历。

五年前,再回到无锡的工行上班,这一切算被万汉辉所左右,他在部队不得志就马上申请转业,大概是呆足了年限,不能升职唯有转业这一条路。与其等到部队赶人,不如识相先一步申请。

钱芳压根儿没闹明白,万汉辉起初还向她吹嘘,有美好前程,说好了要一起留在广州发展。那时好在广州有稳定的工作,结婚后的生活与预想中的情况全不沾边,万汉辉一听说她原先在无锡工行上班,就急于转业回无锡,并催促钱芳去想办法复职。这反倒成了万汉辉一心一意要回无锡安家的理由,全然不顾钱芳想留在广州的请求,好像万汉辉为了她才转业回无锡一般。

婚前,钱芳坦白过自己曾有过婚约,是一个被退过婚的女人,简单提过唯一一次的恋爱经历,正因经历感情挫折,才会委屈自己找个二婚的男人,这不消说啦。钱芳没详细说明当年的丑闻,倒不是刻意隐瞒,而是退婚的男人后来成了她的妹婿,这教她如何启口?

至今钱芳都不敢回想,听到他们结婚的消息,钱芳整个人都震惊了,原本已经万念俱灰,深受打击,这难以相信的关系转变如雪上加霜,若说林振的离弃是用利剑伤了她的心,而钱溢嫁给林振,简直就如同一盆滚烫的钢水,向钱芳兜头倒下来,时至今日她都不敢想,他们的距离就固定在那一刻,再也不可能近了,彼此的生活圈完全陌生而遥远。

更多时候她和林振装作不认识,不是君子之交,而是他是海水,而自己是井水。

当年闹出丑闻,钱芳被人指指点点,舌根嚼烂,哪还有脸再回原单位去,早就打消再回去工行上班的念头。重回故里,又要进入是非之地,钱芳一想到就头皮发麻。钱芳更愿意凭着自己的学历,另外再找工作,哪怕是进企业上班,或许能有更好的发展。

万汉辉却讽刺挖苦她,说:“进私企就是给私人老板打工,和乡下人进城有什么两样?那能有多大出息?”非要钱芳回原单位上班,“国有四大行里的工作,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你怎么能轻易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呢?”对于万汉辉来说,老婆长得漂亮不值夸耀,老婆的单位好才值得夸耀。

钱芳生完孩子,万汉辉马上就催促老丈人钱父出面,求人送礼,走了门路,硬是让钱芳回到工行上班。幸好,新岗位分配在无锡市的五爱路支行,离以前的分行还挺远,钱芳如今做基层柜面工作,不复有过去的风光。她应该心存侥幸,夹着尾巴做人,避免看见以前的同事,期望被淡忘,生怕丑闻走漏了风声。

唯一的熟人是卢荪,他从市中心分行调到五爱支行,升职为支行的经理。卢荪与林振是很要好的哥们,庆幸他是个男人,总不会如女人一般喜欢传人八卦,爱嚼舌根子。钱芳乍见卢荪,先是一愣,有好长一段担心受怕的日子,最后才暗自欣慰。卢荪并未流露出旧识的亲热,很冷淡地对待钱芳,过往的事情守口如瓶,甚至对钱芳刻意疏远。这与林振的态度保持一致,钱芳终于放下心来,恐怕他俩现在还是铁一样的哥们。

钱芳颇有自知之明,卢荪根本瞧不起她,不想与钱芳有任何私人瓜葛,钱芳很愿意配合,正好又不在一个部门,卢经理在行里混得风生水起,钱芳不过是低眉顺眼的柜面人员。没有体面的男主角,昔日的丑闻也不值得津津乐道,钱芳现在只是普通的职员,毫不起眼。

银行内部的《工作手册》里明确写道:“工作区域内员工,皆不能携带私人手机”,银行内部电话系统发达,各个操作柜台与办公桌位大多放有话机。

有人高声叫钱芳过去接听电话,钱芳保持职业化的笑容,亲切地点头称谢。

拿起听筒,声调轻快上扬:“您好!我是柜面一组钱芳,请问您是哪里?”

对方沉默。

钱芳等了足够礼貌的时间,又重复一遍,声音依然轻扬,不带一丁点儿情绪波澜。

听筒那一头传来磁性的男中音,字句清晰:“我是林振,今天到无锡开会,有时间能见一面吗?”

钱芳表情定格,笑容僵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问:“请问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久心里才抽搐一下,随后咯噔一声,似是被风折断的旗杆,砰然倒下。

钱芳尽力假装没听出来他是谁,却来不及对自己撒谎,但愿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钱芳心似明镜,根本无法自欺欺人。不是凭听觉,完全出于不祥的预感。

不祥的预感告诉她——这不是旁人,正是她最害怕的那个男人。

“你现在是不是在忙?”林振的关怀不合时宜。

钱芳不假思索,回答:“嗯,我正在上班。”这是拒绝的意思,对方是否听出。

钱芳感觉浑身不舒服,像井水里进了海水,咸腥如蛇毒的汁液一般穿透全身。

世间的毒蛇分成两种,一种是拥有神经毒素的毒蛇,一种是拥有血液毒液的毒蛇,她被咬中的恰是两种混合型的毒蛇。首先使血液凝固,随后神经系统的毒液控制心房,利剑一般劈开左心室与右心室,在隔膜与毛细血管间扩散,传达中毒的信号,张开巨网,勒住全身。

有一种爱恨,就像两条毒蛇,令人窒息,停下呼吸,仿佛听不见四周忙碌的人声。

若上天听到钱芳的祷告,一定不会再折磨她敏感的神经。多希望这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心血来潮的恶作剧,打电话来投诉她的业务错误,恶作剧也罢了,为她前途抹黑也行,她宁可承受一切代价,也不愿相信这个林振是真的。

“我想顺便和你见上一面,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你不用紧张。”林振坚持说。

哪能不紧张呢,钱芳的希望全部落空,上天若肯帮她,就该让她学会麻木,习以为常,而不用倍受精神上的折磨。所有人都站到她的敌对面,来嘲笑她。“你要我上去吗?是去四楼会议室?”

林振是最痛恨她的那个人,钱芳让他丢尽脸面,他恨不能叫她去死。林振的憎恨一直占了上锋,多年来让钱芳像个犯人,她破坏了一切,反而不敢去怨恨林振。

林振娶了钱芳的妹妹,钱芳开始害怕他,也开始屏蔽过去的记忆。

“不,你不必现在上来。你一般下班是直接回家吗,不会有别的安排吧?”林振温和地问她。

“别的安排?”偏巧不是恶意的投诉,哪怕升职无望,这样的代价钱芳总还是愿意付出。

林振与她是比陌生人都不如的惨淡关系,新仇旧恨,刺痛人心的纠葛在五脏六腑里翻腾,搅动中,蛇毒的汁液终于占据她的全副心神,她是不能消化海水的井水,钱芳无力挣扎。血压一向偏低,医生提醒她不可过度劳累,不要猛然起身,她偏又容易精神紧张,一紧张,晕眩感从来不陌生。

“我来安排地点,我们一起吃晚饭!”他的声音怎么这般镇定,这么好听呢!

钱芳嘴里干涩,口渴难耐,一时失去话语,支支吾吾,忘了客套:“那个,是什么时候?”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