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失踪
自父亲金盆洗手后突然失踪，他仓促地接手流云山庄，至今已经有八年了。八年来，流云山庄非但没有没落，反而在他的经营下声名显赫，而他也被推举为武林盟主。朝廷屡次三番欲封他为长乐侯，都被他谢绝了。有时候想想，自己不过才三十出头，如此大好前景，为何会有避世之念？
说来说去，只因为他没有那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野心。
等剿灭日月神教，替中原武林除去一害，替大明天下除去心腹大患，就卸了这武林盟主之位，从此，大漠，草原，江南，北国……逍遥自在。
此生，定要用妖女的项上人头，以雪今日被囚之耻。
就在秋聿枫站在刑天顶的时候，“水月居”内，一个红裙女子呆呆地看着昏倒在自己胸前的男人。
不论怎么为他输入真气，他都不曾转醒，似乎要这样睡死过去，一直睡到地老天荒。
雨，不知何时开始下的，如此之大，仿佛整条天河的水都倾倒下来。只是一转眼，整个凤凰谷已经苍茫一片。
等到她喘息平定，身前男人的容颜却越来越苍白。说起来，对于她这个向来对身外之事不甚在意的人来说，这次毫不顾忌自己的伤势、连连为他度气的做法……似乎有些出格了。
安若凤再次扶起他虚弱的身体，贴在他奇经八脉交汇穴上的手不敢移动丝毫，手臂僵直，保持着输送真气的姿势。
水月居内，一时间寂静如死。
雨还在铺天盖地落下，无休无止。嘈杂之声敲打着她的神经，她素来不是感伤之人，这会儿却突然涌起一股淡淡的忧愁，似乎只要自己一松手，便会失去此生唯一一次的心动。
是心动吗？突然被跳出脑海的这两个字吓了一跳。
小心地喘息，感觉胸腔中扩张着的肺叶几乎要燃烧起来，最后还是竭力维持着身形和神志，不让自己因过度使用真气而昏过去。
身前的男人忽然微微一侧，头颅无声地垂落了下去。
安若凤不做声地吐出一口气――还是不行啊！
从一个黑夜到又一个黎明，整整一晚了。如果再坚持下去，恐怕连她自己都会力竭而死吧！
静静地望着倒在自己怀里的男子，只见他双颊苍白如冰雕雪塑，紧闭的眼睛却又带着某种说不清的黑暗意味，隐隐透着孤独，让人的心，刹那间揪紧。
她极其缓慢地将自己身体的重心一分分后移，让怀中的男人得以缓缓躺下来。
这一场没来由的坚持，她几乎耗尽内息，即便号称神功盖世的日月神教教主，也元气大伤。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坚持这么久，久到忘了最初坚持的原因。如她这般慵懒随性的人，怎么会对一个外人如此在意？怎么回事？这种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为了从他口中得到某些线索吗？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声提醒：不用浴火草，只怕到时候，真的就晚了。
又一个声音断然拒绝：不行，绝对不行。这个男人凭什么让她用浴火草。他戏弄她，甚至轻薄她。这样做，值得吗？
是啊，值得吗？她一遍遍问自己。
很多年以后，她才发现，原来在她心里，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现在的她，一定是着魔了，一定是被咒住了。
在神王木上与他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全身就仿佛中了咒一样无法动弹。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厉害的妖术？只一眼，只一眼就征服了这位向来我行我素的神教教主。
那一刻，那些碎落的月光洒在他的肩头，他整个人如清俊出尘的璧月，又似寒冷孤寂的流霜。那双眼，黑暗，孤独，又桀骜，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又隐隐泛着冷漠和凄清，让人乍一见便会一震。那是拒绝沉沦的恐惧，又是甘心沉沦的诱惑。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她最后一次问自己。
不再犹豫，安若凤扶起床上昏迷的男子，按下床头一个不起眼的机关。但听得“轰隆”一声，房内一道墙壁竟然缓缓打开。一手扶着男人，一手提着风灯，沿着地道慢慢往前走。
走到地道的尽头，天地豁然开朗，清新的泥土香气扑面而来。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空蔚安如洗涤过的安宝石。
眼前分明是一片无垠的草场，却触目皆红，红得浓烈，红得彻底，红得惊心动魄，如无边无际的熊熊火海，一直燃烧着向远方蔓延。
风中、空气中、目光中，处处洋溢着热烈奔放的气息，那是凤凰浴火的图腾，是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的至宝……浴火草。
安若凤怔怔地看着这片熟悉的草原，那种不可遏止的愧疚和思念再度排山倒海而来。
雪羽……她低声喃喃，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男子，踩着浴火草往远方奔去。
来到了这片草场的中心，安若凤跪了下去，深深凝视着那个人。她，还在这片火红的草海中静静地沉睡，宁静而苍白，十年不变。
雪羽……雪羽……你知道吗？还是有人对你念念不忘。今天，我又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你的影子。他握着我的手，虽然眼不能视，心中却分明是你的模样，刻骨铭心，就像是你浅笑着站在他面前一样。
他一定很爱你吧？
如果你活到了现在，一定比世上所有女子都幸福吧？
可惜，你总是一直一直地睡在这片草海，无论我怎么叫你都不答应。十年来，我总以为只要自己武功再精进一些，就能将你唤醒。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无论我武功多么高深，都救不了你。
雪羽，你知道吗？我是多么羡慕你，能够拥有一份至死不渝的爱。
那种爱，对我而言是什么？是深情无悔，是至死不渝，还是恍然如梦？我不懂，不懂啊，可是我想懂，多么想彻彻底底地懂一次。
她对着草海中的一副白骨，自言自语，泪水终于止不住地从眼里连串坠落。
十二年过去了，有些过于惨烈的记忆已然淡去，但是，依然清楚记得苗人几乎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的惨状。也依然清楚记得，她和姐姐被逼得跳崖时的那种绝望。
汉人对苗人数百年来的屠杀和逼迫，她怎能忘记？那些血色的记忆和燃烧的夜晚，她怎能忘记？严君堂，这个下令血洗苗谷的凶手，她怎能忘记？屈辱和血泪，要同样用屈辱和血泪来偿还。
那些杀戮者持着滴血的利剑，穷追不舍。姐姐牵着她，慌不择路地山顶奔逃，但是，那些人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们！
从万丈悬崖落下的一瞬间，姐姐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那双温柔的眼眸，是十二年来，她唯一可以回忆的温暖。
被前任日月神教教主寥寒梅救起已经十二年了，跌落山崖的无助，依然时不时地在心底升起。在每个做噩梦的夜里，她都会猛然惊醒，然后赤着脚，发了疯一般地在浴火草上奔跑，想奔回唯一的亲人身边。
然而，那样血腥的一夜之后，什么都不存在了。她的姐姐，成了一堆冰冷的白骨。曾经有过的温暖，何时才能重现？
雪羽，雪羽……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我想救他，用浴火草，你会不会怪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风涯说的对，我这条命是用你的命换来的，我的身体，还有我的命，不单单是我自己的。我活着，也在替你活着。
雪羽，雪羽……让我试一下好吗？如果能拥有你和风涯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情，哪怕死一次，又有何妨？
不远处，是那个昏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