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七章·木偶
“看上一个内侍也并非什么不光彩的,你是堂堂储君身边养一二个男宠,谁也不敢置喙。只一点朕要提醒你,喜欢是一回事,未来的太女夫却万万不可是一个内侍出身的奴才,你明白吗?”
刚一回宫我就被父皇传唤到了宣政殿,其实我也明白,就冲我那肆无忌惮和魏峥厮混的态度,消息透过父皇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传回宫中,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落下一枚白子之后,我起手告饶:“儿臣输了,心服口服。”
“你本来可以赢过朕的,当朕老糊涂了看不出你是故意落这一子?”父皇将手上的棋子丢回棋碗里去,转手拿起一盏宫女刚刚奉上来的茶小口浅啜起来:“若是没有看上眼的,那就再挑。”
“陈郡谢氏出身的谢不意就很好,虽说年少出家修道,至今也是未婚别无其他情债,是个很不错的王夫人选。”我扭头从另一位宫女手中的棋盘上捻了一块小桃酥起来吃。
父皇只是笑了笑,对我选谁做太女夫其实并未太在意:“你若愿意,三宫六院也未尝不可。”
“儿臣可不想东宫后院隔三差五‘东边起火,西边淋雨’的。谢不意一心修道,对儿臣来说是个最佳的夫婿人选,将来我与他成了婚也不至于让他独守空闺一人孤寂。”我低头看着一双鞋。
我这双鞋是尚服局最新给我做完了送来的,橙红色的缎子灰色千层底,鞋面上没有多余累赘的绣花,就是鞋尖上用珍珠攥了一簇花。最中间那颗金色珍珠并非用染料制成,而是货真价实的金珠。
父皇也瞧了一眼我脚上的鞋子,然后叫来叶长德有了如下吩咐:“让中书省尽快将选定谢不意为皇太女夫的旨意下发各地,通知尚服局和礼部筹备起来,早些派人去陈郡给谢不意裁量尺寸。”
“父皇不应该先让太史局的人批一下我和谢不意的八字么?”
叶长德接过话题:“殿下放心,随着画像一并送到宫里来的便有各家郎君的八字,往东宫送过去的画像都是八字上已经合过了的。若有不合适的,便直接淘汰了,不会叫画像流落到殿下眼前去。”
“原来如此,看样子父皇对于儿臣挑谢不意做太女夫,其实多少也是意料中的。”太极宫内的御膳房做出来的小桃酥味道与我在东宫吃到的确实有所不同,我放下咬了一口的小桃酥不吃了。
叶长德瞥了眼之后,吩咐宫女把这份小桃酥撤下去,另外换了一碟玫瑰千层酥上来。
父皇让人将棋盘撤下了之后换上了一桌奏疏,他笑眯眯开始低头啃西瓜,将一大堆让人头大的奏疏全都留给我。前天我在温泉山庄玩得愉快,今天我在宣政殿催人泪下的批折子到手腕折断。
等我离开宣政殿回到东宫早已月上柳梢头,碾霜服侍我沐浴的时候,问了我:“殿下,您打算几时将沉鱼姐姐放出来呀,落雁姐姐被送出宫也有几日功夫了,沉鱼姐姐她……”
“豆蔻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碾霜噎了一下,赶忙避开沉鱼不提了:“今日豆蔻往太极宫去送甜汤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了。”
“让人准备一下,说不定明儿个后宫就又要多出一个娘娘来了。”我淡淡一笑,豆蔻其实在去岁和我刚刚回京的那会儿便已经让父皇惦记上了,我留着豆蔻这么长时间,也是为了让她教徒弟。
毕竟我是吃惯了豆蔻做的甜品,她若是去了我父皇的后宫,总得有个人继承她的手艺才成。
我沐浴出来时,床铺已经收拾妥当了,锦溪过来问我今晚是否会让魏峥过来侍寝。她如此,我一时无言以对,竟然连锦溪他们都开始以“侍寝”二字来坦荡面对我和魏峥在一起的这件事了么?
“魏峥以后与孤同寝而宿,你们明日将他的东西收拾一下搬进来就好。”我伸个懒腰往床边坐下后抬起一双腿,边上丁香带了个陌生脸的宫女过来给我揉腿:“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的话,婢子粗名小红。”是个被教的很乖巧的丫头,我问什么她答什么,也不多言。
我过了有一阵才又开口,让人将室内燃着的香给换了一种,并且给小红重新起了个名:“你以后啊就改名叫云岫了,陶渊明曾以‘云无心以出岫。’形容云雾缭绕的峰峦,于你很合适。”
“云岫谢殿下赐名!”重重往地上一磕,这响声让我怀疑她把头给磕破了。
不多时魏峥也已洗漱过来见我,我见他穿了一身墨绿色的长衫,压禁是一块透亮翠蓝的琉璃环。我披着一件大袖跪坐在书桌后翻阅着典籍,魏峥走过来在我身边跪坐下来,把蜡烛往边上挪了挪。
我抬眼问他:“之前去调查名剑山庄的旧事查得如何了,需要帮助的话尽管开口,别客气。”
“暂时未有回音,于我而言家父的那些故交早已在这多年来断了联系,想必也早已当我葬身于那场大火中了。名剑山庄如今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荒地,想也查不出什么线索。”
“罗刹门是在名剑山庄灭门之后才突然销声匿迹的,大理寺当年经办了这件案子,或许你可以抽空去大理寺调阅一下当年的案宗来看看。”提到大理寺,我与魏峥不约而同的都尴尬了起来。
因为我们俩同时想起了一个人来:勾魂使者,燕三。
还是魏峥出声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大理寺经办的悬案成千上万,名剑山庄那桩案子最后是以仇家徇私报复为由结案的,这么多年来再无人站出来声讨此事有疑,兴许卷宗早已被销毁了。”
“殿下,奴婢记得十年前大理寺收藏历年来江湖案件的那间宗阁起了火,后来损失了大半的卷宗也不知道您和魏舍人还能不能找到当年有关名剑山庄的卷宗。”碎玉凑过来,放了两碗黄桃糖水。
我扭头看向她,让她继续说。
“奴婢原先还没有到殿下身边侍奉的时候,就在大理寺那边当杂役,十年前奴婢告假出宫探望爷娘,在大理寺小住了几天。那场大火之后,奴婢的阿爷跟阿娘都死了,她们就是看管宗阁的。”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难怪后来我再没见碎玉说要出宫探亲,原来是这世上都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无故提起了碎玉的伤心事,我有些过意不去,她却笑笑说自己已经走出来了。
三更半夜的时候我被一阵恼人的拍门声吵醒,魏峥一伸手过来把我往怀里拉:“明天定要好好把兽园那边好生管制一下。”我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但我也觉得是该好好管一管了。
门外,两个金吾卫面色不虞的抓住红狐的爪子将它拎了起来:“太女殿下都睡了,你跑出来做什么,白天睡懒觉晚上起来活动,你还真是一只独特的狐狸哈!”
“呦呦~呦呦……”红狐两只后腿使劲挣扎,然而也没用,司兽园的人把它给喂的太胖,也完全养的没有了野生狐的那般狂性。金吾卫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夜里把它抓回来,可恶的两脚兽!
红狐被重新关回笼子里,急得叽叽叫个不停,但是除了青蟒睁开眼望了它一记之外,其他动物们都没理它。红狐非常着急,连拍带撞的把关着自己的笼子撞了个东倒西歪,最后给撞晕了过去。
我在第二天站班早朝回来,才有司兽园的人急忙忙的来找我,说是红狐仿佛生了病似的,狐生不振萎靡恹恹的窝在笼子里,不肯吃不肯喝只在哪里大气出小气进的呜咽着,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觉得有些奇怪,便往司兽园来了,宫人把病恹恹的红狐提出来放到我面前,“殿下您看,红狐昨晚上被金吾卫送回来之后胡撞乱碰的,把自己给撞晕了过去,今早起来,就这样子了。”
“呦呦~呦呦~”红狐很急切的样子,察觉到是我来了,睁大了眼睛扒拉着我的腿。我不知道红狐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它扒拉着我把我往司兽园里面带,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一个地坑前。
这个地坑显然不是当初兴修司兽园的时候有的,估摸着是最近才无故冒出来的,被一大片栽种起来鸭跖草牛筋草还有蛇莓遮挡了。这个地坑看上去很深,入口狭窄,估摸只有青蟒能出入上下。
红狐拳脚比划了好几下,我一时竟有些心领神会:“你是想告诉我,这地坑里头有东西?”
“叽叽叽!”
我回头喊了人来:“找些锄头来,把这地方挖开了,看看下面到底有什么。”
“你怀疑里头有东西?”魏峥握住我的手。
我看了眼红狐:“红狐素来安分,这几夜不安分,昨晚还来寻我,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它们都是有灵性的动物,必然是因为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这样。”
事实证明我养的这群宠物,一个个都跟孙悟空猪八戒似的成了精。
“太女殿下,这……这里面竟然有……”等了许久,挖洞的金吾卫一个个面色皆为惊恐。
魏峥过去看了眼,面色大怒:“什么人胆敢在东宫行此巫蛊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