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

知县杨青林的夫人忽然到访吴家，大太太隆重接待。交谈中杨夫人提起吴青岚，说是此次预防瘟疫多亏吴小姐的药方，想要当面感谢。

吴青岚正被吴世谦罚跪祠堂，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敢放她出来。大太太推脱说吴青岚身体染病，不方便见客，怕过了病气给贵客。杨夫人笑着说那就等她好些了再来拜访。

杨夫人走后，大太太打发吴妈去祠堂，吴妈回来禀报说吴青岚一直跪着，核桃在一旁陪侍。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时吴妈悄悄对大太太说：“老奴刚才看见柳姨娘房里的小翠掖掖藏藏的往祠堂那边去，估计是给青岚小姐送吃的。那边这两天可没少往荷院送东西，吃的、喝的、用的，尽挑好的往她屋里送。”

大太太揉了揉太阳穴：“当年要不是蛮女多管闲事，她连骨头都烂透了。如今舍弃些身外之物，既在老爷面前落下个有情有意的印象，又还了当年的债，打得一手好算盘。”

吴妈：“咱们是不是也……”

大太太：“一切按照规矩来。家里的姑娘们什么待遇她也应一视同仁，没有高人一等的理由。再说，那边有老爷给的私房银子当然大方得起来，我有什么？难不成把菡儿的嫁妆拿去贴补她？”

吴妈：“是，老奴错了。”

吴青岚跪在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刚开始膝盖是疼的，疼着疼着酒没了感觉。

祠堂常年不见阳光又挨着后山，入夜后阴风阵阵。核桃将一件外衣披在吴青岚身上，一边替她揉膝盖一边哭：“小姐，都怪核桃没用，若不是因为我不小心落水没能赶到祠堂，小姐就不会让人误会。”

爆发洪水那天夜里，核桃和青果本要去找吴青岚，结果路上遇见有人落水，核桃跳进河里救人，她把人救上岸自己却因旧伤复发无力划水被冲走，青果又去救核桃，两人一直折腾到天亮。

吴青岚安慰她：“不关你的事。你双臂受重伤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又跟着我奔波吃苦，是我对不起你。”

轻微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外，吴青岚微微侧耳倾听，认出是陆炳的脚步声。她想了想，让核桃去后面避一避，没有她的吩咐不要出来。

藏青色斗篷出现在门口，一身飞鱼服的陆炳抬腿走进祠堂。他拈起案上的香，点燃，跪在吴青岚身边，双手合十拜了拜。

吴青岚没好气地说：“你又来干什么？官威还没摆够？”

陆炳无声一笑：“还生气呢？我其实是为你好。”

吴青岚双眉上挑：“为我好就是任凭他人辱骂我？”

陆炳道：“为你好是不让你与人对骂失了体面。报仇有很多种方法，言语刺激有什么用？不痛不痒，打蛇要打七寸。”

吴青岚偏头看他，陆炳不闪不避与她对视，结果率先躲避的依然是吴青岚。陆炳见状微微一笑，问：“为何被罚跪祠堂？”

吴青岚没回答他，假装没听见。要不然怎么回答呢，说因为你我之间的流言让吴家丢脸所以被罚吗？

陆炳抬手整了整衣袖，状似无意地说：“来时经过滨江镇，听到一些关于你的谣言，说你与锦衣卫私奔，没想到短短几日连秀水也传遍了。”

说起此事吴青岚长长哀叹一声，身体无力地歪向一边，斜坐在地上：“你都知道了？”

陆炳将膝下的蒲团抽出来，架着她的胳膊让她欠身，将蒲团放在她身下，看着她说：“人言可畏，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吴青岚：“没想过。”

陆炳用一种不似开玩笑的态度说出半开玩笑的话：“与其白担个虚名不如坐实了。”

吴青岚先是一愣，随即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将他的手推开，说：“拉倒吧，嫁给你还不如嫁给杨锐。”

陆炳剑眉紧蹙，认真地问：“杨锐这个人……你真的想嫁给他？”

吴青岚斜了他一眼：“杨锐怎么了？我爹救过他一命，我们俩一起长大，彼此熟悉，这就叫缘分。”

陆炳收回视线，眼帘半垂：“你老实回答我，是不是对我退婚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吴青岚低头思忖半晌，将心里存了很久的问题问出口：“你当初为什么悔亲？”

陆炳双唇微启，望着她的侧脸，措辞良久，说：“误会而已。”

误会？她视线望向前面。

满墙陈旧的牌位中有两个崭新的成员，漆味儿还没散尽，那是她父母的灵牌。

母亲不是相貌出众之人，可是父亲从来没有嫌弃过她，他们活着的时候相亲相爱，母亲病逝后父亲也从来没有过续弦的念头，父母这样应该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神仙眷侣。

在妻贤妾美的世道里，这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福分是女孩子梦中才敢有的希翼？她有这个福分吗？

她把心一横：“你其实是嫌我丑吧？”

陆炳犹豫了一下，说：“最初确实是有这个原因，不过陆某也并不是完全以貌取人之辈，你当时确实是……”

吴青岚：“我知道，我易容后的样子确实很丑，正常男人应该都很难接受，”她转头，让他能清清楚楚看见她的五官，“可我现在也并没有变成美人，我这辈子都做不成沉鱼落雁的美人。等我老了，容颜一日不如一日，到时候你怎么办？”

陆炳张了张嘴，没说话。

吴青岚自己往下说：“到时候你只会一个接一个纳妾，一年到头也不和我见一次面，对不对？就像其他男人那样，娶个姿色一般但是安守本分的女人持家，再娶一堆环肥燕瘦做妾。”

陆炳想了想，皱眉问：“你是在要求我不得纳妾？”

吴青岚摇摇头，继续说：“除了外貌还有性格。当初在山庄和端王府的时候，你不止一次对我表露出嫌弃，你一定在心里腹诽我粗俗吧。可我从小就是如此，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喜欢吃就多吃几口，不喜欢文绉绉的装斯文，也做不出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我不喜欢规矩更讨厌束缚，你们陆家能接受这样的儿媳妇吗？我若是嫁给你，你会因为有我这样的妻子而被官场中人嘲笑，你能忍受得了吗？”

陆炳沉默不语。

吴青岚心中隐隐升起的希望火苗渐渐暗淡下去，她苦笑一下，说：“你现在提出这个建议，到底是真心认为我适合做你妻子，还是因为草率悔婚心存歉疚想要弥补？弥补的话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纸，“你若真想弥补，有个更简单有效的方法，把欠条结了。”

陆炳接过欠条：“一码归一码，这是我答应过的诊金自然要兑现。”他从袖中抽出五张银票递给她，“先给你五千两，剩下的下一次见面再给你。”

吴青岚看着银票，睁大双眼：“你怎么随身带这么多银票？”

陆炳反问：“你着急要银子是想做什么？”

吴青岚“哗啦哗啦”地甩着银票：“买药，买粮食。”

陆炳点点头：“如今整个浙江连同周边各省药品和粮食都紧缺，你打算去哪儿买？”

吴青岚眨眨眼，这个问题她还没来得及深想，她弯了弯嘴角，不太自信地说：“把银票交给县衙，让他们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