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
虽然是清流的夫人，但是该有的首饰都有，说满屋子珠翠并不夸张。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如是落在某位夫人头上，往往会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看得人眼花缭乱。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头油香味，闻久了让吴青岚感觉鼻子闷闷的。
除了吴青岚来参加宴会的夫人们都是旧识，彼此熟络。要么围绕着林夫人说贺寿的吉祥话，要么说自家儿子女儿，要么说京城新出的趣闻。
不管说道哪一个话题吴青岚都插不上话，但她并不觉得无聊，相反她嘴角含笑听得兴致盎然。
一边听一边不露痕迹地观察这些夫人们，从她们衣着打扮和言谈举止推测她们的性格特征以及在家庭中所处的环境。
比如说夏言夫人明显不善言辞，脸上表情始终淡淡的，衣着中规中矩，简直就是《大明会典》的典范，在她身上绝对不会找到犯戒的地方。联想起夏言大学士本人的性格特征，吴青岚猜测夏夫人的婚姻生活很可能没什么滋味。
相比之下林夫人就很能交际，上到相识多年的诰命下到她这个父母双亡的晚辈，所有人都被她照顾周到，她和夏夫人就是一冷一热两个极端，但是看她们二人的神情，明明又感情很好，奇怪。
吴青岚观察众人，也有人在观察她。坐在她斜对面的张夫人也就是徐阶的姐姐，刚好与她视线相撞，然后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吴青岚微微一怔，今日这间屋子里的人无论是年纪还是辈分都比她大，因此除了林夫人之外其余众人对她只是以礼相待，说不上冷热，像张夫人这样明目张胆示好的人还是独一份儿。
伸手不打笑脸人，吴青岚虽然不明她的用意，但是也非常愿意与她交好。于是将茶杯托在手中，遥遥一举。
果然，张夫人也举起了手中的茶杯。
坐在上首的林夫人把两人的举止收在眼底，指着二人打趣道：“看看，她们俩这是饿了，等不及只好以茶代酒了，怪我怪我！”
吴青岚和张夫人同时呵呵一笑，张夫人道：“姐姐，你家的宴席什么时候开始呀，我刚才听说有一道糟鸭子最是美味。”
凑巧的是丫鬟刚好进来禀报，说是可以开宴了。
林夫人故作惊讶：“雪堂这张嘴莫不是开过光？”众夫人又是一阵大笑。
笑声中林夫人站起身：“众位姐妹，咱们换个地方吧，雪堂，等会儿一定要让你尝尝这道菜，这可是你家乡的名菜。”
“正是呢，多谢姐姐记着我的口味。”
众人起身随林夫人前往花厅，大家自然而然地按照品级和年龄分出先后，夏夫人和张夫人走在林夫人两侧，吴青岚走在最后。
刚走出去没几步，发现前面的孙应奎夫人和曹卞夫人越走越慢，无巧不巧地走在她身边。两人边走边说起薛侃的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吴青岚听清楚。
吴青岚心中一动，难道是故意说给她听？她用手帕按了按唇角，杏眼斜斜地暼过去，正看见曹卞夫人也看向她，曹夫人对她点点头，嘴里的话不停歇。
吴青岚明白了。
既然你们要让我听，那我就听听。吴青岚确定之后，脚步不急不缓，配合着孙夫人和曹夫人的速度。
心里越发觉得有趣，感觉自己参加的是一场明朝无间道，官家太太并不如她以前认为的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相夫教子，实际上她们也在某种方式参与丈夫的工作，她们所说所做并不是表面上看见的那么简单。
从堂屋走到花厅，中间穿过一个小花园，前后加起来差不多一百米的距离，众人边走边看边聊，吴青岚将曹夫人和孙夫人的话听明白了，不由得收起戏谑的心情。
如果真如两位夫人所言，则薛侃必须要救。但是救薛侃显然不是她能办到的，能办到或者说有可能为此出力的是陆炳。两位夫人的话也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希望通过她的口传给陆炳，最好再由陆炳传到皇帝耳中。
吴青岚想明白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吃过宴席就差不多下午未时，夫人们陆续提出告辞，吴青岚见状便也起身打算一起离去，林夫人说：“不急，多留一会儿，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吴青岚随林夫人一起送别其余众人，每位夫人离去时都对吴青岚说没事希望她多去家里走动，就连夏言夫人也这么说，吴青岚纳闷不已。
因为陆炳身上有个皇帝近臣和宠臣两个标签，不管是近臣还是宠臣都被清流视为人臣耻辱，她身为陆炳的妻子，被被清流冷落才是正常现象，如今刚好相反，若说是面子上的客套话，可是众位夫人们说话的神情分明发自内心，实在让她想不通。
众人都走后，林夫人领着吴青岚回到堂屋，摒退下人，对她说：“你是不是觉得很迷惑？”
吴青岚点点头。
林夫人道：“当初给你和陆大人做媒，其实是我们一起商量的。”
吴青岚倏地睁大了杏眼。
林夫人笑道：“你不要多想，你母亲算是我家大人的小师妹，你父亲虽然不是白沙学派之人，但也深受白沙学派影响，算是半个白沙人。我们把你当成自己的晚辈，不会害你的。陆大人的身份虽然敏感，但是不同于其他锦衣卫，人品稳重且一表人才，与你而言确实是良配。”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也不怕告诉你知道。天下虽然是皇帝的天下，日子却是百姓的日子，咱们清流因为直言劝谏，一向不为皇帝喜欢，有些话明明说的有道理，因为不喜欢说话的人所以反而听不进去，实在不应该。为天下百姓着想，需要一个能够在皇帝面前为民说话的人，这个人非陆炳莫属。”
吴青岚想了想，道：“陆大人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对皇帝又忠心耿耿，我对他的影响极为有限。”
林夫人笑道：“你不要妄自菲薄，陆大人是如何对你的我们也有耳闻。”
吴青岚只觉得嘴里发苦，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林夫人接着说：“我们能理解陆大人的立场和处境。不过陆大人不会一直当个七品镇抚，他以后总要入朝，总会需要有人声援，你可以把我的话告诉陆大人，他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
吴青岚告别林夫人，坐着马车回家，身体随着马车行进而左右轻轻摇晃，脑子里回想林夫人的话。
今天这场宴席解开了存在她心里的很多谜团，也第一次意识到白沙学派这股隐形的力量，这是一股任何人都不能小觑的力量。
她相信陆炳会做出对他最有利的选择，她要做的是让选择里包含她吴青岚的角色。
远处传来唢呐声，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一阵粗暴的喝喊声传来，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边。
吴青岚皱着眉掀开轿帘：“前面发生何事？”
清泉回答道：“回少夫人，前面是建昌候家的人，看样子好像是要纳吉，咱们避一避吧。”
又是建昌候，自己的命差点葬送在那个姓蓝的手里，这笔账早晚要跟他算。
远远的看见建昌候家的仆人们手里挥舞着短棒，不停驱赶道路两侧摆摊的和歇脚的，不少人的摊子被一脚踢翻，货物散落一地，有人躲避不及，身上便挨一棍子，街上不多时已是一片哭爹喊娘。
若是放在以前，原主吴青岚肯定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如今的吴青岚只是冷冷地看着，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个人武勇能起多大作用，充其量不过是教训两个仆人，对于建昌候家来说根本伤不了分毫。要想减少甚至彻底杜绝类似现象，还要从根子上动脑筋。
她放下轿帘，拍拍车门，吩咐车夫换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