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烟火
许真棠坐在草地上,抓耳挠腮了半晌。
杜雁云和秦海许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一旁正在看剑谱的方思明,“小师弟,你又跟他置气了?”
方思明翻剑谱的动作没停,头也不回地道,“别问我,他现在这样跟我没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秦海许有些不解,“我二师兄一向心大得很,天塌下来都不会妨碍他吃饭睡觉练刀。除了你以外,谁还能让他像现在这样,饭也不吃,刀也不练,看着一片湖发呆?”
秦海许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我还是得给他把把脉,万一他吃错了东西,或者中了什么毒可就不好了。”
她刚要往那边走,方思明就将剑谱放下,又是无奈又是莫名的道,“别说我们平日里不吃东西,就是吃了,又有哪次不是我们四个在一起,他能中什么毒?”
他到底是憋不住,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我被他放了大半天的鸽子都没说什么,我能跟他置什么气。他分明是在想我们师尊的姻缘。”
秦海许被叫住时还有些不解,听他这话却瞬间了然,“我二师兄是在想我们师尊跟意明兄的事?”
“诶,你们怎么也知道?”
许真棠坐不住了,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走了过来,“我还以为是我想多了呢。”
杜雁云逮着他的脑袋就是一顿揉,“我们又没瞎,从离开无妄城到进入这落雷镇,少说也有七八天,你见到意明兄跟师尊分开过半步?”
“一点点事也能让你计较半天,吓得我跟小师妹以为你又跟方思明置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两个多难哄,次次吵架都要我们两头跑给你们收拾烂摊子。怎么,咱们当师姐师妹的,就该给你们当和事佬呗。”
许真棠的头发被揉成了鸡窝,才勉强从大师姐手下逃脱,“我们不是早就说好的嘛,不给师尊添麻烦。谁跟谁吵架,剩下的人就要负责去哄。你跟小师妹还吵过呢,不也是我跟方思明两头跑给哄回来的。”
“再说了”,许真棠接过秦海许递来的梳子,“现在还是师尊的事比较重要,你们不觉得他跟意明兄现在的关系真的很古怪吗?七八天都形影不离的两个人,我竟然没听到他们说一句话。”
“他们没说话倒算了”,杜雁云想着这几天她观察到的景象,“我还没见他们对视过呢。”
秦海许显然也有些在意,“你们说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彼此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们这当徒弟的,还能干看着不成?”
“而且我们师尊那性子,旁些时候还好,在心上人面前说什么都冷淡了些。他要是喜欢却不做什么表示,把人冷淡跑了怎么办?”
他们一阵长吁短叹,方思明的剑谱到底是看不下去,言简意赅道,“师尊喜欢,意明兄也不会跑。”
“没想到啊,方思明”,几个人跑到方思明身边蹲下,围成了一圈,“平日里不声不响,这时候比我们还上心不少啊。你既然这么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许真棠顺手就把他放下的剑谱拿过来,“赶紧说,不然这个就不给你了。”
方思明任由他抢,斟酌道,“他们的确没说话也没对视过,可他们的视线也从来没落在别人身上。”
他想起了他们刚到落雷镇的那一天。
不知是不是前两关太过艰难,真正活到落雷镇的人少之又少。以至于镇上的魔物一下子看到他们这么多大活人,竟然激动到连彼此的身份都忘了,当天夜里就给他们办了一场接风洗尘的宴席。
刚开始的时候,方思明他们心里还有些发怵。谁都不敢相信他们是真心想待客,连一向当个摆设的长老们都拔出了随身携带的佩剑,就等着跟原形毕露的魔物决一死战。
唯独沈星河跟顾九思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剑拔弩张的情况下,旁若无人地走到了席位上坐下。
顾九思随手拈了块糕点填入嘴里,瞥见率先跟着他们坐下的小徒弟们不敢吃,就颇为熟稔地招呼道,“放心吃,他们是比目族,九天炼里最接近我们的生灵,也是唯一接近我们的生灵,这关的难处跟他们没多大关系。”
“后面的六关里,我们会陆陆续续见到其他生灵,却绝不会有一个像人。如果你们要是运气不好碰到了一个像人的……”
他刻意停住,许真棠最是受不了别人说一半留一半的,伸长了脖子道,“要是碰到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顾九思也没逗他多久,见他上钩便也算了,随手拍掉手上粘着的糕点屑,“站在原地,大声喊救命。”
许真棠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落,又见他师尊早已喝起了酒,便也跟着动筷。
有了他们领头,早就跟着坐下的年轻小辈也坦然了,又恢复他们刚进九天炼的样子,个个谈笑风生,把酒言欢,到后来竟然跟比目族勾肩搭背,哄他们一块放烟火。
许真棠最是爱凑热闹,见他们从储物袋里拿出烟火等小玩意,实在是眼馋得不得了,拖着方思明他们几个就往前面去。
他年纪小,为人直爽,又是沈星河的徒弟,哪怕凑热闹的时候手里没有东西,一来二去也被送了不少。
许真棠拖着东西走到一旁,正要点火时,突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放烟火烧到手的事,顿时一个激灵,说什么也不敢再放。
杜雁云和秦海许想放天灯,腾不出来手给他点火,两人一合计,把问题丢给了方思明,就跑到别处撒手不管了。
他们走后,席位上就只剩下相对而坐的顾九思跟沈星河,两人本该擡头不见低头见。可自从顾九思那日将目的说出,沈星河面色平淡地答应以后,他就开始谨言慎行,不敢再说一句话,也不敢跟他对视。
上辈子他就仗着沈星河的君子心性,隔三差五就要逗弄他,这辈子他能留在这里也是沾他君子心性的光。可他到底是爱他,除了厚脸皮留在这里守着他以外,到底是不想再言而无信,更不想让沈星河再因为他为难。
顾九思想,能留在他身边就好,便是不能光明正大地看着他,至少离得近。沈星河总有不注意的时候,他想看他总会有机会。
想通了这一点,顾九思便侧过头,心不在焉地看许真棠捂着耳朵躲远,想上前又忍不住后退地让方思明点火。
直到无数烟火轰的一声在寂静的黑夜里炸开,哪怕他眼前没有沈星河,他脑海中还是浮现了他的身影。
顾九思平日里总爱喊沈星河小古板,却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做事举止有度,循规蹈矩的沈星河也有着不易察觉的少年心性。
沈星河除了喜欢马,喜欢那棵一年结不了几颗果子,总是被他摘秃的海棠树以外,还喜欢这种短暂又绚丽的烟火。
顾九思很早就知道沈星河对那棵海棠树有特殊的感情,他不知道那棵海棠树是谁种的,又为什么长在门外,却总是能见到他在少有的闲暇时光里,不声不响地坐在石桌旁看它。
上辈子的后几年里,他就想通他跟白言置气不是因为白言踢他,而是因为他在很早以前便爱上了沈星河。
白言是沈星河养的马,白言不会踢沈星河身边的任何人,白言只会踢顾九思。
他想成为沈星河的身边人,想和沈星河亲近,甚至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心里是希望又或者是期待沈星河能喜欢他的。
白言却轻而易举地让他意识到,沈星河讨厌顾九思的事实。
顾九思丝毫不顾及尊主的身份跟一匹马置气,是因为他爱沈星河。他摘秃一棵海棠树,当着沈星河的面用果子泡酒也是如此。
他想,他是嫉妒那棵海棠树的。嫉妒他这么个大活人站在沈星河面前,沈星河却不看他,而去看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