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处
归处
道门几个长老吵起来的时候,沈星河侧头看向窗外。
他将冤魂全部送往阴间后，无妄城便不再受怨气影响，一改往日阴云密布的模样,每一日都是艳阳高照的晴天。
今日自然也是如此，太阳早已高悬在天空,就连抱晖鸟也不再鸣叫,显然是已经天亮很久了。
沈星河不知顾九思有没有回来,也不知自己又该去何处寻他。可他也知道,他现在没办法去寻他。
一个多月以后，道门要举办演武大会,他们必须要在大会开始前离开九天炼。若是进来的只有他一人，这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可进来的不止他一人,又总会有人生出事端。
长老们越吵越烈,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沈星河恰在这时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方才还拽着衣领快要打起来的几个长老，突然就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束缚。
他们还没来得及挣脱，下一瞬便被重重按回了原位。
到了这时,哪怕沈星河依旧是那副神色冷淡不发一语的模样。屋内的人还是清楚地知道,他生气了。
沈星河问鼎仙道二十年,绝大多数的时候都道心无瑕，心性仁德,犯了错却被他放过的人不计其数。
这些人里对他恩将仇报的有,怀恨在心的也有，可没有一个人敢当着他的面，触他的霉头。
这世上谁不知道沈星河是公认的当世最强,只要他想，便是一整个道门和所有妖魔联手,都伤不了他半分。
放眼整个天下，唯一能跟他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那个屠戮万魔的尊主顾九思。
他们从来没见过沈星河真正动怒的模样，却见过顾九思屠城的样子。任谁在看了那种仿佛地狱恶鬼一般的景象后，都不会想不开上前招惹。
也就更不要说，沈星河的道术还在顾九思之上。
在没办法保证身边人和自己团结一致，能够以死相逼的时候，招惹沈星河跟招惹顾九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最多沈星河心性仁德，便是被逼到了极致，下手时也会一击毙命，绝不会做些折磨人的事。他们也就能少受些痛楚，更快一点下黄泉。
只是，又有谁放着好好的性命不要，真想下黄泉呢？
眼下沈星河有了些许动怒的迹象，长老们瞬间老实下来，个个紧闭上嘴，不敢再开口说一句话。
沈星河反倒像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般，见他们都不说话，便开口问道，“吵出结果了？”
长老们分不出他是仍在动怒，还是早已恢复了从前平静的模样，哪里敢说旁的什么，只好不约而同地点头道，“吵好了。”
沈星河见他们回答得这般整齐，又问，“后面还有七关，你们想好了每关停留的时间？”
长老们被问住了，你看我我看你，就这样相互看了一圈后，又零零落落地回道，“想好了。”
沈星河不喜欢晴天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他都忘了，他本不该对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天气有任何感觉。
每到晴天的时候，他的心情都不会太好。外面的天空越是晴朗，他心中的烦闷便越深，道门长老们又毫不停歇地吵闹个不停，顿时让沈星河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恼怒。
他想也没想，便将吵个不停的长老们按回了原位。
谁成想他一时没控制好力道，竟让他们连正常的商讨也不敢了。
若是换了往常，沈星河少不得要出言安抚几句，为他下手过重致歉。可今日，他却是实在没有那个心思。
从道门提出要让年轻一辈进入九天炼的那一刻，沈星河就知道这是一场专门为他布下的局，筹码则是所有小辈的性命。
他进入局中，小辈们增长阅历自是不用再提。所有想加害他的人，也会得到最趁手的武器。只要他在九天炼，每一个小辈的性命都可以变成捅向他的刀。
他不入局，道门未必会让年轻一辈进入九天炼。可万一有人想杀他想到昏了头，说什么也要将他引入九天炼，到了牺牲多少人也在所不惜的地步。他不进去，年轻一辈便是真的必死无疑。单单是第一关的密林，就能让他们死无全尸。
沈星河想起了小辈们给他做的那条鱼，又想到被抓进地下拍卖场的那几个孩子，轻叹道，“既然都谈好了，那想必我可以走了。”
长老们哪里敢拦他，急忙点头道，“是，是，仙尊慢走……”
沈星河没有忽略其中几人低头时互相交换眼色的动作，却也没再做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界将演武大会定在五月中旬，显然是因为上次地下拍卖场和这次无妄城的事，放弃了在九天炼利用小辈对他下手，打算转移战场。
这些长老名义上是因为商讨剩下七关的行进事宜聚在一起，真正提出这件事的人，却是想通过规定每关的停留时间，增加在九天炼利用小辈对他下手的机会。
沈星河上辈子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如今再经历一次，倒也没什么感觉。只是看着他们上赶着对他下手的模样，他还是想起了顾九思曾说他是个倔得要死的小古板，连换个地方都不会，一心吊死在道门上。
他那时没有理会顾九思，不是觉得他说得不对，而是他没别的地方可去，也不会去别的地方。
沈星河生于帝王之家，以凡人之身太子之位修道。他问鼎仙道以后，凡人里便不再有他的位置。妖魔杀戮成性，想杀谁便杀谁，道门做的恶跟他们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世间六界，神仙两界有名无实。他既非凡人，也非妖魔，若不在道门，这世间又有哪里能是他的归处？
顾九思说他心软，世间之人说他道心无瑕，妖魔因他心性仁德受益，道门因他不忍杀生要挟于他。好像他被困住的所有根源都是他的心性，只要他稍微心狠一些，所有束缚他的东西都会被他轻易斩断。
可沈星河想，他不愿意。
他十六岁的时候不愿意，如今也绝不会愿意。
顾九思没想到自己不过一时真情流露，就好巧不巧地被沈星河这个正主听到。
他那句仅此而已糊弄许真棠还行，想要糊弄沈星河就是实实在在的痴人说梦。
就在他想要不要再跑一次时，沈星河开了口，“你师姐他们呢？”
“我师姐他们在收拾行李啊”，许真棠想也没想地答道，话音刚落，他就一拍脑袋嗷嗷叫了起来，“我忘了我跟方思明说好要过去找他，这下完了完了，迟了这么久，他这个小气鬼肯定气死了。”
他看向沈星河，见他点头同意后，立马冲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师尊，您跟意明兄好好聊，他说您是个君子，他喜欢您，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顾九思眉毛跳了跳，心说，他下次非得打他一顿不可，走都走了，话还那么多。
“沈仙师不要误会”，顾九思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