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
天地
刚回到寝宫,雪夜寒风便呼号而过。
沈星河将窗户合上,草药的气息从香炉中四散开来。
这是崇慧娘娘每隔半月就会送来的香丸,用锦囊封好后,藏在沈星河的被褥之下。
顾九思不曾问过那香丸的来历与效用,倒不是担忧沈星河不说,而是因为这东西他十分熟悉。
丹棠。
向北三千六百里的蚩梦山,曾有一种名为耳鼠的异兽。传闻中它兔头鼠尾,吃了它的肉便可百毒不侵。
只可惜,同那被大肆捕杀的青蚨一般,这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活生生的耳鼠早已不复存在,唯有用它们血肉混合它物制成的香丸留存世间。
曾有妖魔拿它上贡给顾九思,并且想得可谓十分周到。世间仅剩的十六颗丹棠都被他找来,像是生怕有什么变数,十颗少上两颗三颗,惹得顾九思不快。
可后来顾九思并没有收下。
吃一口耳鼠肉便可百毒不侵,若是想用丹棠达到同样效果,却需要至少十颗。
一颗丹棠可燃七日,十颗便是七十日。
当时的顾九思已是尊主,实在用不上这种耗费时间的东西。丹棠对他来说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至于慕星辰,那时的他还没有遇到赵寒光。
顾九思原本想让妖魔带着东西从哪来回哪去,真下令时,又改了主意。
他把丹棠丢给身边侍从,吩咐他一百年后再将其抛到黑市流通。
平心而论,顾九思此举纯属心血来潮。
他并不在意一百年后会如何,甚至也不觉得一百年后自己又或是那个侍从仍然存在。
他仅仅只是在当时觉得这样做有趣。
事实上,也确实有趣。
顾九思下令以后便将此事抛诸脑后,直至他神魂俱灭也未想起半分,从始至终都以为他跟沈星河的一切因果皆始于受劫那夜。
若不是今日在幻梦境中亲眼见到,他怕是永远不会知晓其中还有这般纠葛。
只是这其中弯绕,沈星河又是否知晓?
顾九思想不出结果,又深知如今的沈星河不会知道答案,索性不再去想,将目光投向别处。
恰在这时,桌上的锦囊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锦囊自然是崇慧娘娘送来的,沈星河将丹棠取出后便将它放在桌上。
顾九思细看两眼,发现上面绣着一座金色雪山。
这让他想起了极地最高峰的落寒山,每到太阳初升抑或是日落黄昏,金色的辉光便会笼罩整座山脉,从远处看,便是这般景象。
他见过的锦囊算不得多,可像这样不绣花鸟鱼虫反而绣雪山的,倒也是头一次见。
“这是我娘亲绣的。”
“她十二岁那年,有位旅者曾在府中投宿。”沈星河将果盘放在顾九思面前,带着几分笑意道,“娘亲说,府上专门为他搭了说书人的戏台,他很爱说故事。”
或许是因为旅者走南闯北,云游四海惯了,他口中的故事也就如同他见过的江河湖海一般滔滔不绝,怎么说也说不完。
那些故事里有看不见尽头的荒漠,万里黄沙上潜藏着剧毒的蛇蝎。炎热与干旱总是并肩前进,时不时便有黄沙漫天飞舞而上,遮云蔽日,吞噬一切。
也有绵延不绝的青山,高低起伏,似无边际。其中最巍峨的山脉被奉若神明,年年香火不绝,稍作停留便可以听到世间最真诚的祈祷。
“江川湖海,崇山峻岭,悬崖峭壁,大漠荒原,我娘亲听见了旅者遇见的一切。”
沈星河看着那锦囊,低声道,“后来,它们被绣在了绫罗绸缎上。”
就像这个绣着金色雪山的锦囊,也像那些陈列于深宫的屏风壁挂。
窗外的飞雪似是停了,静悄悄的,听不见风声,他也停下来不再言语,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又像是不知又能说什么。
就在这时,他听到顾九思问,“你娘亲,后来见过那些地方吗?”
沈星河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般,微微睁大眼睛,随后又像是心结开解般笑道,“我以为你会问我,娘亲是不是倾慕那个旅者?”
顾九思想,那些故事的主角从不是人,他又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他摇了摇头,为自己的疑问给出了答案,“她没有见到,对吗?”
“是啊,她没能见到。”
他的娘亲一十六岁进入这寂寥深宫,从此再未能出去半步。
沈星河偶尔会想,命运似乎总是充满着近乎残忍的巧合,一步错便步步错,错过了一次便是错过了终生。
他娘亲只是在第一年错过了省亲的机会,从此便再也没有下一年。因为她的丈夫恰好爱上了她。
她却又不懂,帝王的爱便是年少,也离不开狠厉与猜疑。
“娘亲将故事说给我听之前,也曾说给他听。”
年少的丈夫听完她的故事后禁了她的足,毁了她的刺绣,在她的儿子听到之前,她的故事曾经传得沸沸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