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哥哥
沈星河十五岁生辰那天,宫中放起了烟火。
顾九思坐在树上,手里拿着一个他从膳食坊顺过来的梨。
他将那梨抛上去又接住,心想这幻梦境中的日子果真快的不像话。他尚且未有什么实感,再回首,已是十余年。
沈星河作为整场宴会的主角,便是再不想与人周旋应对,也不可能从中抽身,让满朝大臣唱空台戏。
顾九思却向来是最不喜繁文缛节的,在他下意识皱了两次眉时,沈星河便随便寻个由头退出酒宴片刻,将他带了出来。
原本,沈星河是想将他带回寝宫。可刚走没多远,顾九思停下了脚步。
沈星河回头看他,便看见顾九思笑着问他,“你这是想将我送到地方?”
“嗯”,沈星河虽不明他的意思,仍是点头应道,“将你送到那里,我再过去。”
“我是三五岁的小娃娃?”顾九思见他承认,脸上笑意更深,“还是说,哥哥需要弟弟引路才能到地方呢?”
他说哥哥两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沈星河显然听出来了,蓦地顿了顿,耳根微微泛红。
顾九思说的这句哥哥,并不是他信口胡说,而是沈星河自己喊出来的。
他们刚相见的那年,沈星河问过他们的关系,不止一次。
顾九思曾经在他们刚相见那日跟他说过,他是一个在他长大以后爱慕他的人。
他没跟沈星河说他们如何相遇,也没说他们相爱,只是在沈星河又一次重复这个问题时,他问道,“你希望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那时的沈星河是真的小娃娃,却天资聪颖,对情爱之事并非完全懵懂。
他生长在帝王家,亲眼见过他爹娘和众多嫔妃之间的爱恨纠葛,知晓何为男女相思。他也隐约听晓过断袖分桃,以及那些叔伯们闹得宫中人尽皆知的所谓风流韵事。
顾九思的身份对于他,并不能算得上好事。
可另一方面,沈星河也意识到一点,他对顾九思有一种天然的好感。
所以在顾九思问他时,他说,“哥哥,我希望有一个哥哥。”
沈星河跟沈夜升身为兄弟,命运与道路却截然相反。与沈夜升相比,他肩负了太多责任,分明他也只是半大的孩子,却要比沈夜升更早的长大。
这宫中其他皇子皇女,早就与他们的娘亲一般,被帝王划分为崇慧娘娘与其他嫔妃两个阵营。他们虽都是帝王的孩子,却也注定不可能亲近。
因此沈星河一十三位长兄长姐,有与没有并无差别。
沈星河的确想要一个哥哥,可他会这般说更深的原因,是在拒绝。
至于顾九思,当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顾九思并不觉得沈星河这般举措有何问题,相反,沈星河所说正合他的意。
诚然身处幻梦境中并不是真的回到过去,诚然进入幻梦境的沈星河并不是真的只有三四岁,一切都是虚化的假象。
至少如今站在顾九思面前的沈星河,仍是一副半大娃娃的模样。
只要沈星河一日不变,顾九思便永远不会越界。
于是,顾九思便默认了这个称呼。
可后来,先反悔的,是沈星河自己。
顾九思也记不清是何时,又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他们相见的第一年秋日,沈星河将那个被磨平的箭矢送给他时,他就突然发现他似乎已经有段日子不再喊他哥哥。
他总是什么都不说,又或是像他记忆中那般,一字一句,连名带姓地唤他顾九思。
顾九思也曾问过他为何改口,当时的沈星河并没有回答。
其实改不改口,都没关系。因为没有人比顾九思更清楚,越界与否的那杆秤从不在于一句称呼,一直都在他的心里。
如今顾九思会提起哥哥,也是因为沈星河这两年忽地又将称呼变了回去。
顾九思细想一番,发现沈星河的这次改口,倒也不是没有征兆。
因为沈星河又一次喊他哥哥的那天,问过他,“长大后的我是怎么称呼你的,也喊你哥哥吗?”
顾九思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他一边想沈星河怎么会想起来问这种问题。另一边又想,若是以后的沈星河真的喊他哥哥,他怕是要准备一万个留音同貌石把这景象录下来,好好看个千八百年。
顾九思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实在忍不住笑意,“你可从来都不喊我哥哥,也不会喊我哥哥。”
“一次也没有吗?”
顾九思听见他这般问,笑着回道,“嗯,一次也没有。”
他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沈星河有什么意义,只是自那以后,沈星河便又开始喊他哥哥了,甚至比他三四岁时喊的次数还要多。
这其中最有趣的不是沈星河喊他哥哥,而是顾九思发现,沈星河喊他哥哥时神色如常,神情不变,耳朵根却会偷偷泛红。
分明觉得害羞,仍是要喊,也就不能怪顾九思总想逗他。
宫中宴会缺席不了多久,此时更是能听到正式开宴的礼乐之声。
沈星河知晓时间来不及,也知晓顾九思既然这般说,便不会让他送他,最终还是离去。
便是如此,临走前,他还不忘关照顾九思他在寝宫备了瓜果蜜饯和话本。他一会儿便回去,希望顾九思别乱跑。
顾九思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也并没有直接回去寝宫。他在宫中逛了一圈,七拐八拐绕到膳食坊拿了一只梨后,又来到了他刚进幻梦境时找到的那棵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