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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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在大牛山阳坡上停下来休息。

王珂从腰间取下最后一双草鞋，同时踢掉了脚上已断了耳绊的那双。踢掉的烂草鞋弹出去，在牵着一匹雪青马随后上来的王志贤腿上磕了一下。王志贤正待发火，抬眼见是牛高马大一脸刀瘢的王珂，忍住了。王珂看见王志贤，问：

“王哨爷，咱们在伏牛山住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开拔了呢？”

“详情我也不知道，都说是咱们有八哨人马，到伏牛山归队，给闯王收编了，所以八大王就生气了。”王志贤说。

“也有说是八大王到后，自称大元帅的闯王想像对曹操一样，授个将军，给八大王断然拒绝了，说咱是朋友相投，不是给你当将军来的，就这么闯王恼了，起心要杀八大王。”气喘吁吁从坡下爬上来的张广才说。

“八大王和闯王就像一对山鹩儿，就是巫山那些坡岭上的一种雀子，碰面非斗死一个不可，所以说八大王这回是聪明的，知道暂且斗不过，来了个走为上计。”邱仰环从后面赶上来，加入了谈话。

信阳惨败，张献忠进入伏牛山投奔正在山中边养伤边练兵的李自成。本意是借檐躲雨，不意已自号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的李自成执意要将其屈居己下。不甘为下的张献忠几遭杀身之祸，幸赖曹操暗中通风报信，才得以逃离虎口。沿途经赤眉镇，过湍河，出伏牛山，入桐柏山，马不停蹄昼夜东驰不敢稍歇，直至深入大别山腹地，才喘过一口气来，放慢了行军速度。

曾经目睹统率十万大军的八大王雄姿，并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王珂，历经残酷战斗，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只是原本憨厚的脸上增添了累累刀瘢。从不照镜子的他，对自己暗中起了变化的相貌还不自知，仍保持着一种纯朴的心态。按照分工，张广才开始垒灶，王珂去捡拾柴禾。他躬着身子，不知不觉走到一个离张献忠很近可以看清张献忠的眼神、脸部肌块活动的位置。王珂抱着一捆柴回来，忙着向张广才报告他的经历：

“广才哥，他看见了我。”

“谁看见了你？”

“八大王，看见了我。八大王问，你叫啥？我赶快答，大帅，我叫王珂。他说，喔，王珂。我以为他还会继续往下问，可他又去望着远处了。八大王向你问过话吗？”王珂激动的心情犹难平抑。

“问过。”张广才闷声答了一句。

“问的啥？”

“那一次烧好饭，待弟兄们开饭后，我也闷着头吃饭，没想八大王走到旁边来了，问我，你这饭咋没煮熟啊。”

张广才说，苦笑着，以为王珂会笑话。可是王珂没有笑，而是继续按着自己的思绪往下说：

“现在我感觉，八大王原来也跟我们是一样的人。只不过个子比大家都高一点，面相猛恶一点。”见张广才转过身子去避风打火镰，又顾自说下去，“简直就像场梦一样，曾经黑压压乌云一样铺满原野的军队，一阵风就给刮走了。那可是一支十万人马的大军呀，转眼就没了，就剩咱们这么些。”他转动身子，望着阳坡上疏疏落落不足千人的队伍。那些人或垂着头忙着整理行囊，或在干着与他们一样的事情，没有歌声。不胜感伤的王珂将眼光再次投向远处的张献忠，放低了声音说，“八大王都不像八大王了。”

张广才生上了火，招呼王珂坐过去。他将竹烟管噙在嘴里，大口吸着淡巴菰，然后将浓烈的烟喷出来，慢吞吞地说：

“那有什么，你当兵时间短，不知玛瑙山那一仗，比这次还惨，躲在秦巴大山里，也是左良玉那龟子将山围得铁桶一样。当时也有不少弟兄说泄气话，可八大王怎么说？八大王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咱们不气馁，就有重振旗鼓的一天。结果咋样？果然没多久，队伍又拉起来了。”

“还有那样的好事？”王珂的眼神中充满怀疑。

“对你这样的小子来说，说不定就是好事呢。待咱们翻过山去，把招军旗竖起来，新兵招起来，像你这样有个头有气力又经过战阵的老兵，”张广才转过眼珠望着王珂，“至少也会给你任个把总。”

“你比我先当兵好些年，为啥没当上把总呢？”

张广才不说话，神色沮丧地自顾吸烟。是啊，他为什么没当上把总呢？

“我就不服气王志贤，他娘的不过个牢子，瘦得像猴，不是吹，这样的猴就是三、四个一齐来，咱也能统统打爬在地。毬功没得，凭啥就当上哨官了！”王珂想了想又说。

“听说两个夫人在襄阳狱中时，这个牢子照顾了不少。这也是人之常情。”张广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