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围师缺隅 - 湘军为什么这么牛 - 王纪卿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16章围师缺隅

摘自《湖南通史·近代篇》:

太平军从永安突围,把焦亮交萧朝贵带走。这说明太平天国领导人对焦亮仍很重视,并非如某些史家所说的那样,只是太平天国的一个普通的犯人。

难堪的静默

当官军在永安城外对太平天国束手无策的时候,赛尚阿和新任广西巡抚邹鸣鹤认为必须继续增兵,并对原有官军进行换血,同时改善和增加官军的武器装备。要办成这两件事,需要大把的银子。他们经过核算,广西的军费开支,每个月需要七十万两白银。但是,库存银两和已拨未到的款子,只能维持七八十天的花费。于是他们联名向皇上请求再次拨发内帑银二百万两。

军费需求如此巨大,咸丰叫户部迅速拿出应对方案。他根据财政官员们商议的结果,决定由国家财政拨款一百万两,由皇家的内库中加拨一百万两,迅速解往广西。广西的内战从道光三十年七月以来,已经耗掉朝廷的白银八百二十多万两。这场战争进行了一年半,就耗费了全国财政收入的几分之一,但还看不到一点结束战争的希望。户部官员为筹款绞尽了脑汁,决定加大卖官的力度。他们请求皇上对自愿出资助饷的商民“破格加恩,以昭激劝”。凡是出资数额达到几万两甚至十万两的大款,都可以由所在省份的大员专折奏请,给予官职。咸丰同意了这个方案,于是卖官换饷成为一个主要的集资渠道。

赛尚阿向朝廷要到巨额军费以后,希望前线将士能有战功回报朝廷。可是向荣虽然回到了战场,官军对永安的攻击却没有明显的进展。向荣经过对太平军在城外据点的几次攻击,只是将各部营盘朝永安移近了一些。太平军见向荣逼近,在十二月发起了几次反击,双方各有伤亡。南路的乌兰泰与水窦太平军往返相斗,并无进展。许祥光和张敬修在东南面与太平军小有对攻,也是收效甚微。

江忠源认为,官军在城外与敌军进行拉锯战,起不了多大作用。乌兰泰和向荣自然也知道对永安攻坚远非想象的那么容易。尽管官军兵力为对手的三倍,但永安城地势有利于守军,易守难攻,而且太平军火力太猛,往往能压制官军。如何才能有效地歼灭太平军,是官军前线指挥官十分头痛的问题。

江忠源提出一个比较现实的办法。永安城四面有山,形势险要,城内守军突围,很难冲破大自然的屏障。他提议采用锁围战法,挖掘深沟,修筑高垒,将太平军困在城内,控制粮道,断绝援助,相信他们支撑不了多久,官军的伤亡也会大大减轻。

所谓锁围法,要求官军对永安城八方合围,严密封锁,不让一只耗子出入。江忠源再次指出,官军在永安东路兵力比较空虚,如果敌军困窘已极,试图突围,很容易突破官军的东面封锁口,这是非常危险的。如果让他们突入大山之中,无异于放虎归山,再也无法控制。可是乌兰泰本身兵力不足,不能向东面拨兵,只有向荣能够抽调部分兵力填补东路。于是他以乌兰泰的名义,接连给向荣写了十封信函,陈述自己的谋略,并提醒他警惕东路。但是向荣既未答复,也未给予重视。

官军大帅幕府中出主意的并非江忠源一人,许多谋士都在献计献策,为大帅们排忧解难。一位谋士自命颇通兵法,给向荣提议,既然攻坚太难,那就不妨故意放开一个口子,让敌军突围,然后在运动中将其歼灭。他说:“向大帅,围城之法,最好只围三面,给敌人留一条退路,以免对手狗急跳墙,背水一战。我军何不网开一面,待逆贼从城内撤退时,我军以追为剿,不难在运动中将其歼灭。”

“哈哈,围师缺隅,穷寇莫追,老夫也曾在孙子兵法中见过。老夫正有此意。那乌兰泰说要把此城围个水泄不通,困死逆贼,要费多少时间!皇上可是等不及了。如今只要再将逆贼逼一逼,令他们窘迫不过,又故意卖个破绽,何愁他们不跑!”

向荣也许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多么好的主意,但是他要跟乌兰泰斗气,乌兰泰主张锁围,他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当然,咸丰急于看到战果,一再催促前线将士早将此股逆贼剿灭,也使向荣产生了侥幸心理,他甘冒一定的风险,争取在运动中击溃敌军,就会立下奇功一件。

江忠源听说向荣竟然要采纳围师缺隅的办法,急得顿足。他又以乌兰泰的名义写信给向荣,指出围师缺隅是一种没有自信的兵力部署。实施包围的军队,没有把握全歼敌军,或者无法迫使被包围的敌军投降,为了避免己方出现不必要的伤亡,才会采用这种部署。现在官军的兵力是太平军的三倍,还会陆续有增援部队到来,这时不将太平军困死,更待何时?留一个缺口让他们遁入深山,谁有把握将他们消灭?

只要是乌兰泰的话,向荣根本听不进去,仍然我行我素。两种意见汇集到赛尚阿那里,钦差大臣偏袒老将向荣,对合围的部署掉以轻心。江忠源只好徒自叹息。他知道,永安之战的结果一定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前线两位大帅意见不合,江忠源费尽心力也无法调和,他知道官军必然战败。他不愿亲眼见到不利的后果,决定采纳曾国藩的意见,告病回乡。江忠源回到新宁之后,得闲时去看望刘长佑,说起向荣其人的刚愎自用,互相扼腕叹息。

赛尚阿见官军营垒越来越逼近永安,却总未能攻入敌军的土垒炮台,决定把自己的位置再往前挪,于十二月二十六日率同所有随员,从荔浦来到永安城北,距城三里安营。登高一望,敌军的炮台营墙历历可数。钦差一到,向荣立刻过来参见。赛尚阿要求他在第二天大举进攻,但天公不作美,隔日忽然阴雨连绵,只得将攻击日期推后。

这场雨似乎下了整整一个月,双方在一个多月内没有战事。直到咸丰二年(1852)正月二十七日,雨才停了下来。第二天,赛尚阿令各营兵勇扛运八九尊大炮,对准城内外房屋轰击,每击一炮,屋瓦皆飞。第三天继续炮击,将西门城楼击塌一角。官军连续两天炮击,太平军不予理睬。

正月的最后一天,赛尚阿仍然坚持炮击,叫向荣先派民兵诱敌,一定要把敌军引出来。太平军出动一千多人,官军才打了一场伏击,但只造成了五六十名敌军伤亡。莫家村及西炮台的太平军也出动大约一千人,被官军炮火击退。官军伤亡与太平军相当。

乌兰泰的南路官军,也从正月二十七日开始炮击敌营,没有取得预想的进展。

这场炮击一直延续到二月二日,太平军始终没有出动主力接战。从城内和莫家村突出的小股太平军都被官军赶回了营垒。由于大雨骤至,官军又停歇了几天。

二月七日雨停,向荣派兵出击,刚刚逼近敌垒,大雨又泼了下来。太平军趁雨出动一千多人,分四五路包抄官军,两军正在相持,守备王家冀带领潮勇赶到,用鸟枪连环射击,将太平军击退。官军一直追到西炮台外壕。

二月十日雨止,赛尚阿派总兵和春取道马背岭前往古束察看,以使南北两路官军互通声气。长瑞、长寿和邵鹤龄带三千人随后接应。不料太平军已先出动一千多人,向东行走。和春将部队分为几支,分头截击,太平军立刻回扑。官军通过马背岭前后的水田时,行走非常困难,太平军抢先占领了三座小山,居高临下。乡勇照例打先锋,从田间发起仰攻,太平军用猛烈的火力压制,潮勇与提勇勉力招架。

和春带领湖南兵在后接应。长沙协守备塔齐布说:“和大人,勇队撑不住了,我们冲上去吧?”

和春未及答话,只见队伍中一名小个子士兵大喊:“还等什么,弟兄们,冲啊!”声音未落,就领头冲出了队伍。

和春问道:“此人是谁?”

“回大人,他叫鲍超。”塔齐布回答,“此人本是一员勇丁,职下见他是个不要命的主儿,正月初一把他收到麾下,让他做了吃守卫粮的士兵。他对职下满怀感激,打仗格外效命。”

鲍超冒着枪林弹雨冲在前面,在他的带动下,兵勇一齐冲锋,将三座小山抢占。塔齐布赶上山头,拍拍他的肩膀:“好样的,下个月你就能吃战斗粮了。”

官军占领小山之后,乘胜追杀,击毙太平军八九十人。城中太平军冲出四五百人接应,旧县冲出七八百人截断官军退路,官军后队将旧县敌军拦住。前队官军追到马背岭前,然后在太平军后方的摩天岭列阵。太平营内黄旗挥动,有二三百人打算冲出。向继雄在对面小岭上开炮阻击,和春等部从水田冲去。太平军寡不敌众,退回营垒。

战事一直拖延到二月中旬,官军始终没能清除永安外围的太平军营垒。南面的水窦和莫家村,北面的东西炮台和红庙、摩天岭、旧县等处,仍然是永安的坚强屏障,跟城内守军互为犄角,给太平军留下了方圆三十里的活动空间。他们仍然能够从山僻间道偷偷将粮米、火药与食盐转运进城。官军的炮击也有弊端,大批的铅弹打进敌营,被太平军所利用,反过来打击官军。

如果官军不突破外围太平军的七个据点,就不可能直逼永安城下。但是积雨给官军的攻势造成了极大的阻碍,他们在泥淖中举步维艰,即便靠近了敌垒,也无法逾越深壕。赛尚阿心急如焚,只能望着连绵不断的暴雨叹息。他现在已经完全意识到,广西这趟浑水,他这个朝廷一品大员是真不该蹚进来。如今那些安坐京城的军机大臣和内阁大员,一定在悄悄地讥笑他这个主动请缨来到前线立功的傻子。

赛尚阿没有像样的战绩奏报皇上,索性保持静默,急得咸丰在大殿里团团打转。正月十日,他命军机大臣传谕赛尚阿与邹鸣鹤:上年十二月十七日赛尚阿奏报军务以后,迄今又将一月,不见续有奏报,朕心甚殷盼望,你们的捷报,怎么迟迟不见到来?

围师缺隅好突围

赛尚阿一筹莫展的时候,太平军的机会就到了。他们已在积极地谋划突围。天国的领袖们无意于久踞永安。他们虽然不缺粮食、食盐和弹药,但迫切需要补充兵员。湖南的天地会有人前来联系,其中包括安仁县的李严通,希望他们赶快北上。

二月十日的那场战斗是一次试探性的突围行动,他们派出一千多人向东面突出,为主力突围探明了路径。官军的薄弱部位已经暴露出来,而连旬的大雨又为突围提供了有利条件。雨季是官军的自然克星,他们在泥泞的道路上走不动,不可能在运动中发挥强大的战斗力。

太平军在二月十七日夜间开始行动。天上还下着大雨,官军正在酣睡,他们分批向东路潜行。永安的大广,昭平县境内的大洞、龙寮,荔浦县的天平坳,都有太平军通过。官军万没料到敌军会冒着大雨在深夜出城,加上永安以东防堵力量薄弱,太平军全部成功地跳出了官军的包围圈。

根据焦亮被捕后的供述,那天夜里太平军将兵力分为三支。大约八点钟,韦昌辉率领六千人突出永安,杨秀清与冯云山率五六千人跟随其后,于十点左右突出。他们带着洪秀全和他的三十多名嫔妃,有人骑马,有人坐轿,还带走了所有的资财。大约在凌晨两点钟,萧朝贵带着焦亮和一千多名官兵突出城外,距离洪秀全大约十里之遥。

这是太平军高层在突围之前所做的巧妙安排。焦亮被安排在全军后队,没有去掉他的脚镣手铐。这支最后出城的部队很容易被官军追及,如果焦亮落入官军手中,那些安排这个环节的人就能达到借刀杀人、排除异己的目的。谋划者自然是巴不得焦亮再也不可能挡住其权力之道的造反权贵,他们很可能就是杨秀清和萧朝贵。洪秀全和冯云山的嫌疑不大,如果他们希望这个曾经的共事者从人间蒸发,大可不必采取如此阴险的办法。萧朝贵和焦亮一起行军,他没被太平军俘获,说明他事先就有准备。据说韦昌辉要回头营救焦亮,但被杨秀清制止。所以萧杨故意把焦亮送给太平军的嫌疑最大。如果有人愿意围绕这个计划写一部小说,将是一部很精彩的阴谋剧。

太平军离开永安不久,官军便发现敌情有变,急忙整队追击。向荣一直坚持围师缺隅,想趁太平军突围时在运动中将其消灭,现在应该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可是他决没有料到敌军会选择这样的天气和时间突出永安,对他们突围的方向也无把握,所以官军的尾追和堵截并不成功。

乌兰泰组织兵力从大路兼程北上,希望赶在太平军前面拦头堵截。但是雨大路滑,云雾迷漫,军士们浑身湿透,十分疲惫,部队很难跟上。乌兰泰的前锋领队是一名十八岁的营官,名叫金玉贵。他领着一批贵州兵跑在最前面,截住了萧朝贵后队的末尾,一通冲杀,在仙回岭歼灭掉队的太平军两百人。战斗结束,金玉贵在山间草棚中歇息,军士押着几名俘虏走过来。金玉贵见其中一名俘虏戴着枷锁,头上也戴着红巾,不由感到好奇,指着他询问其他俘虏:“他是什么人?”

俘虏回答:“回官爷,此人名叫洪大全,原本是天德王。”

“他是天德王?”金玉贵冷哼一声,“骗到老子头上来了!他既是天德王,你们还敢给他戴头枷?”

“小的们不敢说谎,小的们只是奉命办事。此人的确是洪大全,听说是开罪了太平王,才被打下大牢。”

此人是不是天德王,金玉贵半信半疑。但如果此人真是洪大全,金玉贵就立下了奇功一件。他想了片刻,决定不再前进,先把俘虏押回永安,献给钦差大人。

焦亮被捕后的供词与此处的叙述有些不符。他说撤离永安时是他下令放火烧城,突出城外时又是他下令火烧东面的壁垒。由此可见他并未戴上枷锁,而且还在发号施令。他还说萧朝贵不听他的指令,以至于损兵折将一千多人,而焦亮自己也被官军俘虏。他们原本打算经苦竹前往昭平县,然后奔赴梧州,从那里前往广东。他陈述的路线与太平军主力的路线不符,也可能是萧朝贵欺骗了他。这些矛盾的说法令人莫辨真伪。总之关于焦亮的真实遭遇,仍然存在一些悬而未决的疑问。

向荣在太平军后面追赶,却没有金玉贵这样的好运。部队追上太平军主力时,冯云山和石达开组织兵力杀了个回马枪。在陡峭的山路上,太平军居高临下,指战员又是以山民为主,善于山地作战,占了明显优势。他们一阵冲杀,大获全胜,击毙了官军总兵长瑞、长寿、董光甲和邹鹤龄。这一仗,清军折损四名二品武职官员(少将),损失巨大。向荣设计的运动战不仅没有达到歼灭太平军的目的,反而使官军遭到重创。这位老将自尊心再次受到极大的挫伤,情绪跌到了冰点。在他精神恍惚之际,旧部将领杨遇春提醒道:“逆贼必定乘胜北进桂林,我军必须从小道增援省城。”

杨遇春一句话提醒了向荣,他即刻挑选一千多名精兵,快马加鞭,向桂林驰去。

乌兰泰也探知太平军必是奔桂林而去,他哭泣着对部属说道:“国朝二百余年,没有贼寇胆敢侵犯省城。现在逆贼攻打桂林,我辈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天子!”他举起匕首,刺破手臂,把血洒在水盆里,向将士们招呼道:“共饮血水,随我援救桂林!”

萧朝贵处理了焦亮之后,就率领太平军前锋向北挺进。他们在离开永安三天后已经抵达阳朔县境内的高田墟。又过了三天,太平军主力几千人翻山越岭,抵达临桂县的六塘,距桂林只有六十多里。这时官军尚未追到。二月二十九日,太平军前锋二三千人在萧朝贵率领下,从六塘抵达桂林城下。萧朝贵刚到南门外的将军桥,乌兰泰率领一批死士撵了上来。萧朝贵担心桂林城内的官军出城夹攻,为了击退追兵,他下令对乌兰泰发起有力的反击。乌兰泰冒着猛烈的炮火冲锋,冲到将军桥上,膝上中炮,失去指挥能力。乌军没了主帅,南撤良丰,又从良丰南撤六塘。

萧朝贵占据了将军桥险隘,修立寨栅,堵击官军,同时向南门、文昌门和西门发起进攻。

向荣在太平军对桂林合围之前赶到了城内。城内存兵一千多名,加上向荣的兵力,也不过三千来人,与太平军攻城部队兵力相当。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