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白鹤与少年（一）

休息日，白浪本打算躺在吊床上，把他从国王书阁那里借来的书看完，可他还是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窗子外面阳光明媚，这几天梨花国的使者来访，沿街叫卖的小贩们都被赶回家里去，只有道路两边的店铺还开着，迎接背着口袋的客人。船长时常从街边的书摊上带些花花绿绿的书给白浪，近来小贩们都不在，船长也很少来看白浪了。

床边的书桌旁斜立着一口剑，剑身很短，刚好可以藏在袖子里；剑柄上有一颗红宝石，受锻剑师火魔法的加持，即使在黑夜里也闪耀着红色的光。白浪还记得他得到这把剑时的情景：那天刚好是他的七岁生日，国王召他到宫里来，他紧紧抓住船长的衣角，即使是船长拉他去向国王行礼，他还是躲在船长身后不敢出来。后来国王哈哈大笑，把这口剑赐给他，并赐名“王影”，取“国王的影子”之意。但遗憾的是，他既没有如剑意所愿成为国王的影子，也没有成为一个揣着小剑行侠仗义的侠客——他成了一个每天去国王书阁晃荡着借书看的人。

但今天他不能去书阁借书了。一个星期以前，船长给他留下一张纸条，要他去集市上买一些咸肉和火腿，等航船回来的时候送到港口去。他乐于也经常接受这些任务。

街上人很少，绿色的藤萝从两边商铺的屋顶垂下来，虽说是王都，但墙上的油漆也开始斑驳脱落。白浪沿着砖石路向街角的一家肉铺走去，经过鲜花店的时候，花店老板从窗子里探出脑袋，脱掉帽子：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是呀。”白浪脚步轻快，他想着回来的时候或许可以买一束雏菊插在书桌上的花瓶里。

梨花国的使者们正从街上经过。肉铺老板家的小孩子踮起了脚，睁大眼睛说：“啊，是一群白鹤！”确实是一群白鹤走过去了，前面有四只白鹤开道，中间的四只白鹤抬着轿子，后面还跟着四只白鹤。风起来的时候，最后那只最小的白鹤摇摇晃晃的，几乎撞在路过的白浪身上。

“小心一点，这里风大。”白浪说。

白鹤们消失的时候，白浪也走进来肉铺的门。买肉的过程并不复杂，然后，就是把肉送到港口去了。但白浪还不想那么早结束一天的活动，于是，他决定到宝石商人唤宝那里去。唤宝是船长的老朋友，也是他的老朋友了。

唤宝是王国里最具影响力的商人，也是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商人之一。唤宝的商业不仅仅是宝石，而且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各个国家都有唤宝的店铺。唤宝曾经送给过白浪一条紫水晶吊坠作为生日礼物，现在那条吊坠正挂在白浪的脖子上。唤宝说：“只要以这个为信物，整个世界的唤宝商铺都会为你打开。”

白浪从商铺的小门进来。唤宝没有在屋子里，屋子里只有一个低头算账的年轻学徒。白浪感觉得到一阵失望，想要听唤宝讲年轻时在世界各地搜集宝石的冒险故事的想法也落空了。白浪喝了口学徒端上来的茶水，唇齿间只觉得苦涩。把肉送到港口的想法不断催促着他，于是他三两口把热茶吞掉，起身告辞。走出小门的时候，他觉得舌头上被烫出了好几个泡。

海风赶着他从港口回来，一近小巷，他便闻到一阵花香。于是他想起：“哦，该去买雏菊了。”

花店老板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进店里，老板三岁的小女儿跟在后面学舌。白浪一束束鲜花看过去，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自己想要的。花店老板抱歉地搓搓手：

“下面的地下室里还有一些，如果要的话我可以去取。”

这个时候，门上的风铃响了，“欢迎光临！”花店老板笑着迎上去，一边推了推自己的小女儿：“快陪哥哥下去看花！”“我可以改天再来的。”白浪想这么说，但门口被新来的客人堵住了，他只好跟在小女孩身后，看着小女孩一蹦一跳地下楼。小女孩唧唧喳喳的，划破楼梯间的黑暗。墙上的油灯被点亮的时候，白浪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

遮住眼睛的不只他一个人，隐隐约约地，他感觉花与花之间也有人做出相同的动作。他还在思考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的时候，小女孩已经张开双臂扑了上去：

“呀！白鹤！”

那确实是一只白鹤，和早上经过街上的那些梨花国的使者一模一样。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甚至就是早上撞在白浪身上的那个。

小女孩已经开始抓白鹤的羽毛了，白浪好不容易把她拉开，退后，站定，和白鹤保持一定距离。这个时候，白浪才想起来，早上出门的时候自己忘记把“王影”塞在袖子里了。

白鹤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尽力把胸脯挺高，但它也不敢从花中间走出来。白鹤说话了，是小孩子的声音：

“先生，请问你们是什么人？”

“顾客。”白浪警惕地把小女孩护在背后，脚已经做好了后撤的准备。

“恕我冒犯了。我可以理解你们为路过的好心人吗？”白鹤保持姿势不动。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了，反正我一向是这么认为的。”白浪说。

“哦，那太好了。”白鹤放松下来，突然间，它抖动了两下翅膀，变成了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

“先生，我正在被人追杀，请你一定要帮帮我。”这样的话从小孩子嘴里说出来显得非常有违和感。

“你是谁？”白浪没有放松警惕。

“我是梨花国的使者，大贤者玄贡最小的弟子，我的名字叫作明耶。我们在经过集市的时候遇到很多人，加之风又大又急，我和大家走散了。然后我发现我们的仇敌正在追杀我，于是慌乱之间匆忙逃到这里。”

“你们的仇敌是谁？”

“渡鸦，或许你可能听说过。那些不信仰圣光之主的黑暗魔法师与暗夜杀手。”

明耶说的时候，白浪的脑子在飞速旋转。从他看过的那些书中，他确实知道天生精通占卜与寓言的白鹤是不会伤害人的，也知道以毒药与暗杀而闻名的渡鸦的存在。因此在一开始听到明耶的请求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打算，此时此刻，他只需要明耶说出答案：

“那我怎么帮你？”

“我是和送花的手推车一起进来的，现在，你可以用花把送花的手推车装满，我藏在里面，你悄悄把我带出去，带到使者的院子里去。”

“你要我把这些花全都买下来！？”白浪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到了我们的住处我再给你钱嘛。”明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脑袋。

“那行，我就……好人做到底吧。”白浪咬了咬牙，抓起一边的手推车把手：“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