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爆裂输出
“爸爸,咱慢点……”
“叫谁爸爸呢!”
简兆文出了飞机场说的第一句话是:“这究竟什么地方啊怎么能这么冷这不就是冰窟窿吗你在这个地方长大竟然都没有变成变态吗我靠……啊!”
他们正在机场等喻之美的爸爸。好不容易抢到了初二的票的喻之美,突然被程咬金杀出来加了一张票抢先付了款,于是新年回家变成了简兆文兴奋的拜见家长之旅。寒风给了简兆文内心美好向往的第一重破灭,零下三十二度让简兆文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更不要提想喝口水的简兆文开了瓶子,手一僵就当场扔了出去,眼见着水结成了冰,塑料瓶还粘在地上。哭丧着脸的简兆文说,我是不是不该来。拖着箱子满脸都是鄙视的喻之美心想,都说了不要来非要跟过来,棉裤都没有,有你哭的。
没几分钟,一辆破旧的比亚迪在两人面前停下,戴着雷锋帽的男人叼着烟下了车,身上只穿了件毛衣,钢筋铁骨地接过喻之美的箱子,又搭了简兆文一眼:“穿少了吧?冻得跟个小鸡子似的。”浑厚的口音说起“鸡子”二字多了一点戏谑,语气像赵丽蓉;墨镜后面露出的眼睛和喻之美一模一样。不用介绍,这停车关门装箱子行云流水的耍酷,喻之美和他一脉相承。
在车里雷锋帽没摘,墨镜也挂在脸上。喻之美刚想钻去后车座,男人就开腔了:“咋的,有男朋友就忘了爹了?上副驾驶来!”喻之美看破不说破,只揶揄他这么短途的路戴墨镜。男人理直气壮,没看见刚下过雪吗?这么白的路刺眼懂不懂。
北京时间晚上五点,天已经擦黑了。简兆文脑子里想的是,这究竟是不是当年的白姨送给他的墨镜。
下一秒简兆文就无心思考了。冰天雪地里路打滑,大年初二路上没有行人,爸爸的车速就没下过七十,车尾的惯性甩出一个大弧,急弯直接漂移。用喻之美的话说,爸爸的脚比较狠,启动加速刹车都急,外加车子不太好换挡有顿挫,简兆文的早饭就一直在喉咙徘徊。到了家的爸爸好不容易摘了墨镜,却一直没有正眼看简兆文,哪怕简兆文抢过爸爸手里的箱子,第一句话就是“叔叔您开车真厉害”,五十几岁的老头也只冷酷地把别在耳朵上的烟叼在嘴里,让着他进了门,自己在门外疯狂抽烟。喻之美凑在简兆文耳边说,他对你印象应该不错。
“啊?”
“你夸他开车好,他一定很开心。”
“我怎么没看出来。”
“他装样子呢,尤其被人夸了要立刻演,人狠话不多;墨镜不摘是怕你看见他的眼神。”
喻之美的妈妈的确是和简兆文预测得很像,脸小骨架也小,是五十几岁也能看出头身比优秀的女人。没有虎背熊腰粗脖子的体态和北方人口味咸而惯有的眼袋,她更像是南方人。也许是因为脸小,皮肤塌得比喻之美的爸爸早了一些,下垂的眼角就显得更无辜,简兆文和喻之美妈妈聊天几句就体会出了那种随和,是悄悄知晓了一切道理,依旧春风化雨地和人相处的聪明女人,也并非喻之美所说的那么无聊。
他突然感受到一种家的温馨。
房间就是普通的两室一厅,地上铺着白色大理石,客厅的一面墙上挂着大幅的刺绣画,和其他的东北家庭并无区别。想要在东北的普通家庭找到逃离庸俗审美的客厅大概是件不可能的事。反倒是玻璃柜后那些车子模型引起了他的兴趣,小坦克,小装甲车,有动力组的乐高车模……喻之美凑近了骄傲地说,怎么样,这都是节日用来讨好我爸的礼物。
爸爸在不远处喊:“吃饭,等什么呢!”
桌上摆着的都是硬菜。比起小马哥的那一顿,这是真正的重油重盐,尤其是摞在桌子中间那叠得老高的膝盖骨让简兆文退了一步。在西贝偶尔点一块都可以吃很久,面前肢解尸体骨一样的摆盘,让简兆文脊背发凉。果然越靠北越寒冷,吃法越战斗。喻之美爸爸也不先吃饭,上来就先拧白酒瓶盖,简兆文两眼发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你做什么工作。”
“我创业的。”
“小买卖啊?”
喻之美语气淡漠:“爸,南方的创业都是做大事业,不是在路边支摊儿。”
“哦。那你开的什么车。”
“奥迪a4,喻之美推荐我的。”
“哦,也是个四驱。”但下一句话爸爸没夸,只对着喻之美:“给人家推荐个奥迪,是自己喜欢吧?”
“天地良心,他自己随便买的,那会儿我们还没谈恋爱呢。”
爸爸这才发现自己问话的顺序不对:“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简兆文。”
“哦。你把这三杯酒喝了。第一杯,你耽误我闺女回家,没结婚呢年三十在外面过初二才回家不像话;第二杯,坐我的车还晕车,我开那么稳这水平怎么娶我闺女?”
简兆文怯生生地问:“那……第三杯呢?”
喻之美的爸爸顿了顿:“没想好,你给我喝。”
等喻之美和妈妈下了桌,喻之美爸爸用筷子点了点桌子,示意简兆文坐下:“咱爷俩整两口。”两口?合着刚才的都不算了?简兆文看了一眼旁边自己带来还没拆封的茅台,又看了看并肩摆着的泸州老窖,觉得自己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喻之美爸爸仰头就喝,对着简兆文说跟上,别掉队。
“爸爸,咱慢点……”
“叫谁爸爸呢!”
“……叔,别喝了。”
“酒量不行怎么做我女儿的老公,今天这酒必须给我喝明白了。”
简兆文并不喜欢白酒的味道,嗓子眼火辣辣,配上吃了满嘴的肉,口腔里飘出一股腐败的中年气息。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大葱大酱,犹豫地选了身后的山楂糕,用力嚼了几下才开口:“叔叔,我请教您一下,您究竟是什么海量啊……”看着喻之美爸爸伸出的一根手指头,简兆文有点困惑:“一两,一斤,一瓶?”
喻之美爸爸第一次露出神秘而不失蔑视的笑容:“一直喝。”
看着简兆文毕恭毕敬地哄酒,喻之美悄悄地退进了房间。她笑容可掬地钻进妈妈的被窝,不意外地被电热毯的温热包裹,对着妈妈嬉皮笑脸。卧室有个小阳台,比卧室地面高一个台阶,妈妈坐在台阶上剥干果,榛子松子干干净净地码在盘子里,不擡头地问喻之美,这个小伙子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还不错的人”?喻之美点了点头。而妈妈笑着感慨,过于帅过于优秀了,看起来不是很靠得住。喻之美听完有点想笑:“怎么,您要劝我找个老实人吗?”喻之美妈妈面无表情,知道女儿故意擡杠:“老实有什么用,难道不是一无是处毫无特色才被人想出这么个特点。我说他靠不住,是样子太有桃花运了,怕你未来吃苦。”
喻之美躺在床上没了拘谨:“妈妈,未来谁能预测呀。”
“那还打电话来和我哭。”喻之美妈妈把盘子往床头一放,随手去揪喻之美袖口的毛球,搓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结婚了都是柴米油盐的事情,有了孩子就更鸡飞狗跳,能在这日子里熬三年还会见了丈夫心扑通扑通地跳,大概率都是因为气得心律不齐。”
“妈妈。”喻之美靠着床头,双手放在脑后:“我就是带他回来和你们见个面,别搞得跟托付终生一样呗。”
这话一出口,妈妈竟然在掉眼泪:“总得有这么一天,妈替你高兴,也是真的舍不得你。真的变成别人家的媳妇就要操劳一辈子,不单纯是妈妈的女儿了……”
听到这话喻之美鼻子有点酸:“妈,你们就是观念不一样。在我们眼里,结婚没有嫁了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人都是独立的,和结不结婚没关系。而且两个人在一起是为了快乐,也不是要操劳对不对?”她倒是相信,妈妈这些话是清算了过去的三十年总结出来的:爸爸是值得爱的人,却没有那么值得付出。她也懂得那话里的含义,自己的女儿也许没办法改写命运,社会教条式的劝诱和宣传,普通人心中毋庸置疑的服从和排挤,会把想叛逆的女人裹挟回洪流当中——为家庭牺牲的女人比自私地寻求幸福的独立女性更值得歌颂,多么残忍的逻辑。她被暖气和电热毯烘得脸颊通红,捏了捏妈妈的手臂:“妈,真别想太多。本来我只是带他来让你们开心,不是为了让你们立刻就把我架到婚礼现场去。”
“总是要结婚的——女孩子不结婚不圆满。这个简兆文还不错,以后你不会遇到更好的了。”
喻之美笑了,妈妈不是想要反叛的女人里旗帜鲜明的那一个。
而等过了三个小时才出来,喻之美爸爸熬得满眼红血丝,还在和简兆文讨论国际实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板,像是要把地面盯穿。简兆文坐在桌边的小凳子,笑得哭丧:“爸爸,您是不是困了,我要不扶您去卧室睡觉?”
等安顿好了喻之美的爸爸,妈妈也洗漱关了卧室门,喻之美吃惊地说:“简兆文,你竟然把我爸喝趴了?”
“和雷正喝了一百杯深水炸弹,每天再陪着他喝酒开会吵架,怎么可能不练个海量。”简兆文打了个饱嗝,晃晃悠悠地往卫生间撞:“喻之美,我头好晕啊。”
时间快过十二点。简兆文躺在次卧,沾了满身的酒气。喻之美有点愧疚——带他回家又被爸爸喝成烂醉绝对不是她的初衷。而简兆文刚想开口,电话来了。声音是个中年女人:“儿子,到底回不回家?上海到北京的票那么难买?”
简兆文尽力捋了舌头:“明天,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