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一架飞往他方的飞机
第11章一架飞往他方的飞机
“看我手里的光。”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她没有受伤的肩膀上,指尖纤长,透过病号服她感觉不到温度,但也不冰,病房里太安静了,他离她很近,她听得到他指腹和布料间轻微的摩挲声,和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
她看着他手里缓慢移动的光,来回,来回,最后咔哒一声,光消失了,眼睛适应两秒,他的脸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窗外的阳光很冷清,下了太多天雨,就算出太阳也有气无力的,病床间的隔帘影影绰绰地将他们围在中间,
“还疼吗?”他示意她解开衣扣露出伤口,纤长的手指灵巧地掀开纱布,蜻蜓点水般不触碰她的肌肤,眼神看不出询问和关心,淡淡的没有情绪,但也许是他的眼型太柔和,像用黑眼线笔一笔画成的流畅优美的弧形,即便是不笑也温柔得像一湾秋波粼粼的清泉。
“疼。”她仰着头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次他笑了,眼睛弯成一弯月牙,
“听力恢复得不错,”他帮她把纱布仔细地粘好,呼吸喷洒在她脖颈,痒酥酥的很温暖,但很快他便直起身,走到医用推车边摘掉乳胶手套,没有婚戒。
“病人都怕疼,但其实疼痛是生命力的象征,是好事儿啊。”他擡起水龙头打湿双手,单手按两下洗手液,边洗手边笑着回头看她,“更好的是孩子没什么问题,很健康。”
她垂下头看一眼隆起的肚皮,它还在,扎根在她子宫里,死死扒着她的血肉不放,阴魂不散。
心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咚的一声被扔在水里,一路沉入海底。
他走到她面前,笑容淡一点,优雅,她只能想到这个词,声音像清泉般轻沉和缓,
“伤口恢复得也不错,出院回家记得不要碰水,还有一定要严格忌口,发物,辛辣刺激的食物,都不要碰。”
说完他走得近一点,重新绽放出和方才一样灿烂的笑容,“恭喜你啊,化险为夷,回去好好休息。”
“我……”她失落地垂着脑袋,出神地望着隆起的肚皮,
“我还不能回家,我要去……”
“去上海吗?”他靠在一旁的桌子上,两手轻轻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眼里满是体谅的温柔,
“嗯,”她躬着腰,两手放在膝盖上,她太矮了,脚都垂不到地面,病号服太宽松,露出大半个肩膀,脑袋都快抵到肚子上了,木木地点一点头,“他们要我去配合调查。”
他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会好的,再疼再累都有结束的时候,”他说着笑一下,
“但被劫持也不是谁都碰得到,就当是给过去画个句号吧,”
他说完摘掉口罩,薄薄的嘴唇撩起,比光看眼睛要笑得俏皮开朗一些,“后面的路是新的,好好走下去就好。”
“我……”她擡起头看他,他已经往门外走了,听到她叫他又轻轻顿住脚步,
他连走路都温柔得没有声音,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
“怎么了?”
肚子里的东西动了,翻了个身,又轻轻踢了她一脚,
“我还能再来看你吗?肖医生?”她知道这很冒犯,她就是觉得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她犹豫了太多次,她这一生都在犹豫,所以一直在错过,她不想再错过了。
可是预想中皱起的眉头和警惕抗拒的眼神并没有出现,他笑了,比刚才所有笑容都温柔和煦,
“当然了,你还要回来复查呢。”
……
“白小姐,这边。”白雪立在外科大楼门前,像一只悬浮在空中的游魂,轻飘飘的,她迷茫地擡头望着天空,脑子里老半天都是空白的,医院外的阳光比她想象中明媚很多,明媚得有些刺眼,她不得不擡手遮住光才能看清几级台阶下停着的警车。
又是那个眼熟的年轻警察,她眨眨眼才看清他的容貌,她扶着腰挪着步子往台阶下走,那警察几步跨上来扶住她,她看到他胸前的警号牌,她对数字迟钝得可怕,移开目光的瞬间就已经忘记了开头的数字是几。
“对不起,我有点冷。”她坐在后排幽幽开口,吓了那警察一跳,好像她诈尸了一样,
“哦!”他快速回头看她一眼,“帮你开热空调好吗?”说着已经擡手拧开了空调开关,一股暖流很快蔓延到白雪冰冻的手脚。
十月中旬还是下旬了?白雪有点恍惚,她不知道在医院待了多久,每天吃了病房的配餐倒头就睡,一睡就睡半天,睡得晨昏颠倒,手机一眼都没看,手机这东西,你不看也就不看了,日子一天天照过,太阳东升西落。
年轻的张景峰也不知是愧疚还是怎么的,觉得这女的精神好了,也变顺眼了,不是很确定地透过后视镜又瞄了一眼,
嗯,的确是精神好多了,黑眼圈没了,身上的薄荷烟味也没了,好像也胖了一些,脸上的皮肤被脂肪撑起来,饱满圆润,白得发光,嘴巴小小的一啾啾,现在也是健康的樱红色,毛茸茸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窗外,好像对路边的大榕树颇为感兴趣,盯着看个没完,
嗯,这要说是谁家的小娇妻还有些可信度。
“你陪我坐飞机吗?”她盯着榕树看了一会儿,绿灯亮了,车发动了,她收回目光冷不丁问了一句,
“啊?不是我不是我!”张景峰感觉耳根有些发烫,又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奇怪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先生来带你走,他没跟你说?”
“我先生……”白雪靠在椅背上,车窗外风景掠过,变成一片片杂糅的色彩,她觉得好久没想起他了,这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是明亮的,那个穿白大褂的颀长身影也是明亮的,可一想到他,黝黑的皮肤和锋利的眼神,直冲冲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跟前,气势汹汹地笼罩住她,
对,是笼罩,那种阳光退散,阴霾密布的笼罩,连带着肩膀剔骨剥皮般的剧痛、上海潮湿寒冷的冬夜里那个陌生的肮脏女人流在她床单上的体液、和他吃完面边擦嘴边戏谑地笑着看她的眼神:“怀了也只能娶你了。”……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
和他有关的一切,都让她想到课本里那句话:“黑云压城城欲摧”。
“对,他好像今天早上就到机场了,你一去就能看到他。”
张景峰想让她开心点,可她眼里的光几乎是立刻就黯淡下去了,灰扑扑的。
“他怎么自己不来?”反正都是要看到他,何不趁刚才她还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话现在她也不会这么煎熬,
死不可怕,等待死亡的过程才可怕,漫长而煎熬
“他……”张景峰苦笑一下,
“他电话里犹豫了半天,还是说别让你一出医院就看到他,怕你没有准备好,怕你不高兴。”
“那我应该永远不看到他。”她看着窗外,像在自言自语,阳光消失了,天空变成阴冷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