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绿梅
司棠笃定的表情在听到葫芦说的话时裂开,“司二姑娘,所盛白玉团列为次等。以卵清内裹往来居之大福制成,妄图瞒天过海,欺世盗名。”
先前的窃窃语声猛地炸开一瞬,又变得微弱起来,有人嘀咕道,“难怪方才司大姑娘那个反应,原来是早知道妹妹做了错事,又不忍心揭穿,唉,一片好心却是个愚孝的,要不是太子殿下和世子看出来,还不知道这位司二姑娘心多大呢。”
耳朵里声音嗡嗡的,司棠一瞬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神情,司夫人猛地转头看向司梨,“都是你!你串通、你故意的!”她怒气上头,本想说是司梨串通越王府要害司棠,但残存的理智阻止了她,让本来望向这边的几个越王府婢女收回了视线。
司梨也没想到司棠会如此大胆,这评语实则有些伤人了,但她偏偏坏心眼地感到开心。这用词看起来是江释之的主意,当初还胆大到明明白白对着厨子说难吃呢,也不怕别人给他下毒。
此时对上司夫人眼神,司梨无辜地眨眨眼,“妹妹若是要学点心,怎的不与我说?更何况,我觉得先前妹妹做的水晶鸳鸯饺子就很不错啊,怎么这般糊涂?”
司季氏一口血堵在喉咙口,写出去的信件都在司梨那里,他们空口白牙根本解释不了为什么司梨不愿意教司棠做点心,一说就要牵扯出旧事,让丈夫丢了脸面,绝没有司棠的好果子吃。
水晶鸳鸯饺子,司季氏惨笑一声,那是简氏女留下的三张简家高价买回来充作大家族传承的菜谱之一,另外两个做出来不好看,女儿便只看上了那一张,谁晓得这时候会被拿出来说嘴。
司夫人嘴唇抖动,按住怔愣的女儿深深跪伏下去,“妾身教女无方,请越王殿下与王妃娘娘恕罪。”额头磕到地面,发出一声脆响,碰撞石板的声音结结实实的,听着都疼,然而厅中并没有人怜悯她们,越王府两位主人也都无视了她们。
她输了,司夫人闭上了眼,一时不知该后悔没有下手,还是没有对司梨好一点。
他们发呆,葫芦的宣布声却没有停止,从后往前的顺序,直到第一位宣布,“司大姑娘,所盛肉松小贝列为上佳。蕙质兰心,赏玉如意一柄。”
先前佳等的得了些小玩意,大多是玉佩簪子之类的,用的夸奖也是变着花样,将来刷知名度和好评的京中贵女们夸了个遍,可谁也没拿到过玉如意和蕙质兰心的评价。
玉如意,称心如意,谁不知道这次花会背地里有为世子选妃之意,而且这次太子殿下也带着庶母贵妃出了宫,万一选的不是世子妃而是太子妃,那司大姑娘可真是时来运转。
羡慕嫉妒者均有之,但看到厅中起身谢恩,俏丽中透着磊落的那个少女,便都忽然想起,论身份背景,论人品容貌,似乎,太子也堪配得?
有了这个念头的夫人们很快打消了,毕竟往来居和越王府交往过密的消息不是假的,怎么会是太子殿下?
司梨起身谢恩,拿回了玉如意之后。司棠总算从恍惚中回了神,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司夫人死死按住,“娘?!”她惊惶地叫道,眼圈一片通红,“瞒天过海、欺世盗名”两个词还在她耳中打转,“我不是……”
还没说完,司棠就被司夫人一把按在了地上,额头再次撞到石板,想说出口的话顿时换成了痛呼,在宣布完名单后的安静里格外显眼。
“不过玩闹罢了,一时想岔了也是有的,何必动怒呢。”越王妃温和开口,“衡云两个小子说话是过分了些,司夫人别放在心上。”
司白甫到底是首辅阁老,司季氏又有诰命在身,她不可能让事情变得过于难看,见母女俩认了错,便让人引司家两人去整理一下仪容。左右前一轮的宴会已经差不多了,下一个环节正好接上,司府二人早走晚走没有太大差别。
司夫人叩首谢恩,攥着女儿手臂将她拉了起来,两人额头都有些发红,但对比司棠的仓皇无助,司夫人到底保持住了身份的气度,让离开时不显得过分难看。至于旁人私底下怎么想,便已经管不到了。
宴会中场休息,去盥洗的有人引路,去赏梅的也有越王府婢女跟着,司梨跟着大部队闲逛两步,等到越王妃回去休息失陪片刻,就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在梅花树下青石上一坐,懒懒地犯起困来。
陪着司梨来的阿珠到底是孩子心性,从起初的害怕紧张变成了看什么都新鲜,婢女清河见她好奇个不停扰得司梨不得清净,干脆带人去附近逛逛,人影离得近,也能顾得上司梨这边。
司梨有一眼没一眼的赏着花和花间影影绰绰的衣香鬓影,来赴宴的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萧绮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头顶繁花若云,风一吹就有细小的花瓣落到身上,丢开时人尚不清楚的绿色特殊含义,司梨倒也能不违心地夸一句神仙美景。
才走了一下神,就听前面有人叫清河的名字,再转过头去看,阿珠和清河连影子都不见了,司梨猛地提起心,感觉十分不妙。
阿珠的容色是育婴堂里最好的一个,之前打短工被有不好嗜好的主家看上的便是她,要不是还有大孩子跟着,阿珠小小年纪怕是要有祸事。这次来赴宴的还有几位适龄的男宾,杜旷是个脾气炸的小屁孩,先前对面坐着的那个狐狸眼的男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阿珠毫无背景,又不过是个丫鬟,万一出了事――
司梨定定神,起身往人声多处走,有江释之在越王府,她也算是有靠山的人,寻人应当不成问题。
越王府梅林建得曲折,仿着江南移步换景的设计,没两步司梨就感觉换了个天地。不远处假山上挂着密密藤萝,溪水绕了一圈汇向梅林深处,但方才听到的人声已然不见。
司梨皱了眉,还要再细听人声去找,就见假山方向来了个青衣婢女,穿着和清河相似,见到她先好奇地笑起来,“婢子阿杏,请问客人可是有事?”
见到人就好办了,司梨快速说了自己的身份,然后描述一遍自己带来的阿珠的穿着和相貌。阿杏想了片刻,“清河姐姐方才有事被王妃唤走了,可能是走得急,没来得及与小姐禀告。十岁样子的丫鬟没见到,但似乎有个身量矮的之前在寻净手处。婢子还有殿下派的差事,不如您在假山处稍候片刻,婢子去唤人来帮您寻?假山于梅园最是显眼,就算是走丢了兴许也会顺着山顶寻过来呢,您先别急。”
阿杏温声细语,很快安抚了有些不安的司梨,司梨进梅园前的确看到了一块尖顶,倒没想到是假山顶,此处的确如她所说是个等人的标志性地点,也就点头应了。
假山背后阴凉一片,还有一把摇椅,对着面前两株长得歪在一起,像是凭空搭出一座桥的梅树,却是个难得的赏景之处。阿杏给司梨倒上了水,请她坐下稍等,司梨倒没好意思坐下,没找着阿珠,水也没心思喝,只是拿着杯子做了个样子,就赶了人走。
越王府的梅花养得的确很好,若是放在别处兴许这桥似的梅树还能得个同心树之类的名头,司梨胡乱想着,刚有些着急,就听到假山一侧忽然出现了脚步声。
“阿――”司梨转头就把杏字吞了回去,乖乖低头施礼,“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换了身衣裳,比先前宴上的气势显得柔和许多,不再是冰山美人,倒像是个梅花树里走出的春花似的仙人。
“免礼。”江衡云收了见到她时下意识放松的精神和心头的惊喜感,他有意放重脚步惊动了神游天外的司梨,却忘了自己这个模样与她不曾相熟,微微蹙起眉,拿起倒满了茶的茶杯看了一眼,“你为何在此。”
他面上的困惑和拿起茶杯的自然动作让司梨心头一跳。过去看的故事里的狗血桥段突然涌上脑海,当即要走,“臣女在此等人,扰了殿下清净,这就告退。”难怪她看这摇椅十分精致,又配了小几和茶杯,原来是太子休息的地方。
“不必了。”江衡云冷下了脸,与此同时,假山另一侧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还没离开的司梨便眼睁睁看着自己滑稽地与太子成为了被“抓奸”的主角。
喊着“司大姑娘”的人见到两人站在一处,小几上又只有一个茶杯,神态难免微妙起来。孤男寡女,又是假山背后这样几乎无人踏足的地方,除了幽会还能是什么?但一人是司首辅嫡长女,一人是当朝太子,这话便不能说了。
乱哄哄一片拜见太子的声音后,远处两个脚步声匆匆而来,袁方同黏着江朗姗姗来迟,见到假山后站着的两人,唇角不起眼地勾起。
司梨看到各种眼神,头大如斗。赶来的人里还有额头红红、眼圈也红红的司家母女,瞧见司梨和太子站在一处,而不是她们想象的不堪场面,眼中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一片尴尬里,江朗作为主人家先开了口,“梅林深远,司姑娘走偏幸好有大哥在这里指路。既然是赏梅走偏了位置,而非迷路,司大姑娘便与我去见母妃吧,先前寻人的那些胡说八道,本世子不想再听到。”司梨隐约觉得他的声音与平常有些差别,但再想想如今场景,急切变调也是有可能的,之后回去该冲点梨膏给江释之喝才是。
江朗一张口就定了性,警告性地看了一圈,让刚才还喊着人丢了的几个小门小户缩了缩脖子。熟悉的人却知道江朗已然动怒,越王世子醉心画艺,但可不代表人是个好脾气的,平日里你我相称,这次本世子的自称都出来了。
司梨小心地看看江朗神色,确认没有生气痕迹这才松了口气。继而就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见到自己和太子在一起,江朗连醋都不醋一下吗?难道之前的暧昧感觉是她自作多情?
一场闹剧虎头蛇尾地落幕,作为主角却什么也不清楚的司梨按按额角,顺着江朗的话回身道谢,“多谢殿下指路,臣女告退。”
江衡云垂下眼,方才江朗出现那一瞬间司梨放松的表情他看在眼里,虽然是为了掩盖身份避免多事借用的江朗的身份,面具也是当世巧匠所做,连越王妃也是在他刻意区别之下才分清了两人。但如今见到司梨没认出来人,还是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没了热闹看,人群也散开了,袁方同看着堂兄弟两个谁都没有反应,兄弟阋墙没有出现,下意识摸了摸下巴。他隐秘地看了一眼桌上茶杯,有些诧异,就算人没被药倒,见到这样孤男寡女一幕,怎么江朗却毫无反应?
见到人走得差不多,袁方同知道他再留就有些显眼了,便也拱手告退。
“慢着。”司梨刚要跟着江朗走,就听身后太子出声阻止,声若寒泉,一如既往的冷漠里她莫名其妙听出来了些许怒意,“葫芦,去查。”
“我?”司梨懵然指向自己,下意识找太子确认。动作做出来后才意识到些许失礼,正想补救,就见太子摇了摇头,薄唇轻启,“袁方同。”
他叫这个名字时声音很冷,但转向司梨时口吻又是平淡的,“司姑娘随阿朗去吧。”
司梨总觉得太子说话与他堂弟气韵有些相似,难免多看了两眼,回过神又感到赧然。一张好脸实在加分太大了,就算她觉得江释之好,也得承认太子真的好看。不过,袁方同?这次宴中坐的位置还在萧绮之上,只能是公侯家,那京中有名的就只剩下一个东阳公了,这次袁贵妃赴宴,莫非是来见袁贵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