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第六十八章
第068章第六十八章
夜晚的风还带着些白日里尚未来得及散去的热度,干燥的风刮得枝头的桃花瓣倏倏落下,像在沈望舒的肩头上铺了层薄薄的雪,陆晏时擡起手将她身上的花瓣一一扫落了,又偷偷去看沈望舒面上的表情,他看见她面无表情、呆呆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心里不安生。
他总是没来由的觉得,总有那么一天,沈望舒会抛下自己、抛下沈家的一切离开。
她就像是下凡来人间游戏的九天玄女,若是哪一日她在这尘世间待够了、待烦了,就会穿上她的羽衣再飞回云端去,徒留他这个可怜的凡人被她撩动了心弦,余生只能留在地面上,眼巴巴地期盼着这位仙女发一发慈悲,想起世间还有他这样一位伤心人。
陆晏时心里慌张,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去问她:“怎么了?不开心吗?”
沈望舒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不是不开心,我只是还没想到成亲那一步,觉得有些突然罢了。”
她主动地、驾轻就熟地钻进陆晏时的怀里,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听见陆晏时略微慌乱的心跳声,难得认真地和他说:“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葬送前途。”
陆晏时何等聪明,又如何能够听不出她话里逃避的意思?只是他却仍要假装听不懂,仍要固执地、自私地想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是以他还要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道:“没关系,只要是你,多久我都愿意等。”
沈望舒又如何能不对这样的陆晏时心动呢?
他几乎将一颗真心捧在手里送给了她,她却无法对他做出什么有关将来的承诺,陆晏时越认真,她便越心虚,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冲动告白的行为——可他那么好,自己又确实喜欢他,不谈这场恋爱她真的会后悔死的。
所以她想了又想,只能在自己回去之前,对陆晏时好一点、再好一点了。
她问:“你在宴会上要穿的衣裳可挑好了?”
陆晏时不知她为何会突然问这个,尚未来得及回话,就听得怀里的姑娘絮絮叨叨地说道:“如今你已经是皇子了,又是新科状元,总不能穿着旧衣裳去赴宴叫人看不起,我为你买了好多新衣裳,料子花样与你的身份绝对相称,明日统统叫人给你送去。”
她又说:“皇上可给你赐府邸了?总不能叫你还睡在客栈里头吧?若是有什么照顾不到你的,一定要跟我说。”
陆晏时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她这副模样好像自己的妻。
他虽然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是如何与夫君相处的,却也知道寻常人家的夫妻是什么模样——妻子心细如发,事事都想着要叮嘱完善,和如今的沈望舒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只是这样想上一想,陆晏时方才还惴惴不安的心却又觉得欢快了起来,他禁不住就要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患得患失的傻子,满心的欢喜与忧愁全都系在沈望舒一个人的身上,偏偏他还对此甘之如饴,简直无可救药。
他二人正花前月下谈情说爱,另一处的虞妙瑛却正气得茶不思饭不想。
她今日被那些姑娘们簇拥着、在临仙楼的包厢里,看见了骑着马从路上走过的陆晏时。
青年人头戴金丝乌纱帽,身穿红色锦袍,脚蹬云纹靴,身姿挺拔地骑在黑色的马上,活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马的前后是为他开路的侍卫,路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又因为他出众的容貌惹来一阵骚动,有些姑娘生的胆大,还要将自己的绣帕拿出来丢到他身上去,倒招来众人纷纷效仿,叫他走过的路都快叫这些绣帕给淹没了。
虞妙瑛看见他从自己的窗下走过,看见他春风得意的模样,不自觉地就要想起从前在戏曲里、话本里曾经看过的,完美无瑕的少年公子,就这样活脱脱地从书里活了过来,平白地招惹姑娘们的芳心,也不知过了今日之后,他又要成为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只可恨这样好的公子,竟被沈望舒那不要脸的小狐狸精抢先一步抢占了!
她一想到沈望舒那耀武扬威、洋洋得意的模样就来气,又想起今日在沈望舒手里吃的亏、想到张瑶那副没用的蠢笨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回了府之后竟是连饭也吃不下,将自己关在房里生闷气。
虞夫人到底心疼女儿,到了夜里听说她还不愿意吃饭,便亲自下厨煮了清粥小菜送到虞妙瑛的房里,生怕她饿坏了身子。
哪知虞夫人才一进门,就有个揉成团的纸从屋里飞了出来,正正好落在她的脚边,险些砸在她的脸上,屋里的虞妙瑛登时吓了一跳,连忙扔下笔跑上前来道:“娘,可砸着你了?”
虞夫人摇了摇头,再往屋里一看,楠木的书桌脚下丢着少说十来个纸团,上头还都有着未干的墨迹,墨水在纸上氤氲开来,又渗透了薄薄的纸沾在地毯上,瞧着多少有些狼狈了。
想来是虞妙瑛心情烦闷,想要抄书静心,却是越写越觉得烦闷,不自觉地就写废了这样多的纸张。
“我儿,”虞夫人并未责怪她,拉着她的手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要发这样大的脾气?”
被她这样一问,虞妙瑛一双眼睛登时变得通红,但她却并不直言自己的委屈,只是摇了摇头道:“娘,我没事。”
虞夫人眉毛一皱,擡眼看了看虞妙瑛的贴身侍女,道:“春桃,你说。”
“夫人,是小姐今日去那沈望舒的店里头替她捧场,结果那姓沈的不知好歹,仗着有新科状元……仗着九皇子给她撑腰,对小姐说话十分不客气。”
春桃低着头,添油加醋地将沈望舒今日说的话复述给虞夫人听:“她说小姐不知廉耻地抄她的东西……还说小姐容貌丑陋,自视清高……”
“岂有此理!”虞夫人果然震怒,“凭她是谁!敢这样跟你说话?”
虞妙瑛和虞夫人一同在软塌上坐下了,听见娘亲骂沈望舒,便掏出个帕子来将自己脸上的泪擦了,可怜兮兮地道:“沈望舒无礼无知倒也罢了,只是女儿没想到……那陆公子竟然对她痴迷至此,要帮着她来欺负女儿……”
虞夫人多了解自己的女儿,又岂会看不出来虞妙瑛早在杭州时就对陆晏时一见钟情?只是虽然她当初也觉得陆晏时是个青年才俊,奈何出身却实在太过卑微,即便将来侥幸考取了功名,也并不能与虞妙瑛相配,因而一直装作不知道罢了。
只是如今的情况却大不一样了。
现下陆晏时非但连中双元,甚至还是皇帝亲生的皇子,其身份之高贵、才华之卓绝,要配给谁做夫婿都是极佳的人选,又岂能白白便宜了那姓沈的野丫头?因而她出言安慰女儿道:“那姓沈的小狐狸精长得好似妖孽一样,陆公子年纪尚轻,自小又没有娘亲在身边把关,阅历确实是太浅了。”
“你看那狐媚子,伶牙俐齿,浑身都是心眼子,”虞夫人拍了拍虞妙瑛捏着帕子的手,哄似的道,“你的陆公子心思单纯,一心只读圣贤书,被她这样的女子骗去也是正常的。”
虞妙瑛听罢,又可怜兮兮地落下一滴泪来,虞夫人最疼这个女儿,一瞧见她哭,更是心疼的紧,想也不想地开口道:“你若是真的这样喜欢他,过些日子便叫你爹去求了圣上,叫陛下为你们二人指婚!”
虞妙瑛眼睛一下就亮了,眼泪也不掉了,喜道:“当真?!”
“傻丫头,娘什么时候骗过你?”虞夫人擡手去捏虞妙瑛的脸,笑道,“瞧你这出息!为了个梦中情人,竟是半点也不知道矜持了!”
虞妙瑛顿时端出副娇羞的少女模样,红着脸道:“娘亲真坏!就知道打趣女儿!”
只是她笑完了,又有些担心地问:“可若是……太子哥哥可会不高兴?”
毕竟她们虞家早已经是太子的入幕之宾,自己的表姐也已经与太子订了亲,将来太子登基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却在此时突然杀出一个可能与太子相争的陆晏时来,若是因为她的婚事叫她们家与太子之间生了嫌隙,岂不是顾此失彼?
“你还不知道呢,”虞夫人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九皇子今日去求了圣人,要离京出阁,待婚后封王,此生不再入京!”
虞妙瑛更是大喜。
若真是如此,那她与陆晏时的婚事非但不会惹来太子不悦,她还能够拉拢陆晏时成为太子的助力,简直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但她却仍有些顾忌地道:“可我瞧着他实在喜欢沈望舒……若是那狐媚子脑子来,那……”
虞夫人却笑了:“傻丫头,再怎么喜欢,她一个商人之女,又如何能够配得上王公贵族?皇帝赐的婚,还能由得她去闹吗?”
“便是陆晏时再如何疼她,也至多是纳进后院里做个妾罢了,”虞夫人语重心长,教导似的对虞妙瑛道,“届时你是堂堂正正的王妃,是王府里的当家主母,难道还怕没有机会和手段收拾一个妾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