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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满眼狂花关底事

第三章

满眼狂花关底事

沈越青下马迎上来,笑吟吟地追加嘱咐:“都加上十二倍的小心,这可是雪娘子最宝贝的香鸭子,要是摔出一个凹坑、划上一条刻痕来,她会揭了你们的皮。”吓得小丫头们战战兢兢,捧着鸭子和包袱来到第一辆车前,把东西放了进去,才松了口气。

“没有我照顾你们,你们马上就弄得狼狈不堪了。”沈越青看着二人的狼狈模样很是得意。

雪信看着沈越青,也不说话,领着阿狗向马车走过去。

阿狗却没有动,在沈越青身旁站住了,指着他说:“你身上有味道,”又指着货车上的那些大汉,“他们身上也有味道。你们就是刚才的强盗!”在辣烟里染上的强烈气味,不是换身衣服就可以去掉的。

“不错,我们要帮你们甩掉麻烦。那个百娘子是师娘的人,很麻烦的。”沈越青坦然承认了。

“我杀了一个人。”阿狗看着他们,从雪信到沈越青,到押车的汉子们,一个一个看过来。

雪信回头对他说:“没关系。你不知道他是我们的人。”

沈越青也说:“那人自己本事不好,才被你杀了。你为雪娘子杀人,杀得好。”

阿狗好像很不明白,还是问:“我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我第一次杀人,我不能杀好人。”

雪信不耐烦了,拉住他说:“没有好人,没有坏人,他是我们的人。”她已经这样耐心解释了,真的很耐心了。

“那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阿狗又问,“我怎么能和分不清是好人还是坏人的人混在一起?师父会骂我的。”他挣开雪信的手,倒退了三步,又退了十步,蓦地扭头跑了。

沈越青与雪信相顾无言,他们感到不可思议,原以为把阿狗从他难缠的师父手里偷出来,把他从麻烦的盯梢里解脱出来,就不会有事了,可是没想到他却自己跑掉了,就因为他杀了个他们的人,而他们不怪他。

雪信说:“我走累了,要歇会儿。你们去把他抓回来吧,绑来这里,我来开导他。”她想偷懒了。

“用抓的恐怕不好,现在他还闹不清楚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绑了他,他就认定我们是坏人了。”沈越青苦笑,“还得你去把他叫回来,这本来就是你的任务。”

雪信回头看车队里那些人,确实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只好自己往阿狗逃窜的方向走过去。她吹了声哨,鸽鹰飞到她头顶,说:“把他给我找出来。”

鸽鹰却只在头顶盘旋着不飞开。

阿狗扛着她奔跑了半日,留在他身上的属于她的香气就是线索,但两人绕了大半日,香气却也成了鸽鹰找寻阿狗的干扰。

雪信走着,嗅着,在风里找阿狗的气味,她抓到了一点。阿狗的气味是很好找的,那股子兽类的味道,熏上浓香也遮盖不住。他跑远了,她就闻不到,可是她闻见了,就是说他没离她太远。

但是当她循着气味摸索过去,只看到日光从叶缝里洒下来,头顶的树枝和脚下的星星点点光斑随风摆荡,静得人发慌,又是欲盖弥彰。她重新找到他留下的气味的痕迹走过去,还是扑空。

雪信能感觉到他,他更感觉得到雪信,他们的鼻子一样是受过后天训练的,一样灵敏。但是阿狗不想被她堵住,就会在她走近前退远些,又没有下好决心抽身离开,所以又被她黏了上来。

雪信走得不耐烦了,停下来,对面的气味也停下来了。她转身离开,那气味就跟上来了。她停下,他又不动了。她寻思着,要么让他站住不动,她好抓他,要么让他自己走到她面前来。她可以开口叫他的,可是一开口就是认输了,就是求他出来了。她从没求过人。她倔强地憋着,对面的人也憋着,等着谁先忍不住。

师父说,她这样的性格,能办成事。师娘说,她的坏脾气,经常坏事。果然,在这件至关重要的事上,她的性格和脾气都成了成败的关键。

雪信按了按额头,让自己别慌张,别生气,这个人逃脱不了的,他没走开,就是还在意她的。她从脖子里摘下一枚小巧的挂坠,牛皮套子里有一把鹰嘴样的小刀,刀身上有雪浪堆卷的花纹,不是刻意铸上去的,是西域乌兹钢锭在锻造成刀刃时自然出现的,凝视那些奇异的水波纹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的灵魂也随着扭曲流逝了。

雪信卷起袖子,鹰嘴刀刚碰到凝脂样的肌肤,殷红的血就沁了出来,她狠狠拖着刀,在手臂上拉了道口子,举着手臂,任血滴滴答答落下来。

一阵风从她身后卷过来,停在她面前。阿狗拉着雪信的手臂按住了她的伤口,气急败坏地叫:“我若是不肯出来,你割你的手臂有什么用?我要是一辈子不肯出来,你又能放着血和我赌气多久?”

“我流了血,你要是不肯出来,眼睁睁看着我死,你就是坏人了。”雪信从袖子里抽出丝帕,给自己裹缠伤口。

阿狗愣了愣,动手帮她包扎,他无奈地说:“我不是坏人,但你们是不是坏人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笨蛋,你们带我出来,不但一路上躲着什么人的跟踪,连甩掉麻烦、死掉自己人也不在乎,你们一定有事情瞒着我。”

雪信看着阿狗,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马上告诉他,其实她知道的也不多,有些还是猜的,她解释不明白,本来也觉得自己不需要明白,做好这件事就行了,何必什么都知道。但是这样说了,阿狗也不会信。

她咬了咬嘴唇。

“你不告诉我,我就走了。”阿狗又检查了一遍雪信的伤口。这种小伤是死不了人的,只不过一个血淋淋的口子出现美玉无瑕的胳膊上,将来留下伤疤,难免心疼惋惜。他瞅着雪信不说话,转身就走,走出十步,又回头看她。

雪信低着头,肩膀微颤。他跑回来,弯下腰窥见她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涟涟的泪水,又被吓了一跳。流血要不了她的命,她哭了可就要了他的命了。

阿狗两只手悬在雪信的肩膀上,不敢落下去碰,急得直摆手跺脚:“你告诉我,我就不走了嘛。”只要她松松口,随便吐露点什么,他就有了台阶下来。别的,他可以改天再打听。

雪信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抽噎起来,蹭了他一襟的泪痕。阿狗拍着她的背说:“好了好了,我不问了。我们回去。”

雪信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阿狗示弱了,她也就肯回答他的疑惑了。她扒着他的肩膀,抬起头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狗啊。”阿狗脱口而出,她十多年前就知道了,还用问吗?他匪夷所思。

“你有姓吗?”她又问。

这回阿狗想了想说:“你师父姓沈,你也姓沈。所以我师父姓王,我也应该姓王。王阿狗,对,我就叫王阿狗。”

雪信摇头苦笑:“我是被扔在街头没人要,被师父收养了,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师父姓沈我也只好姓沈,名字也是他给我起的,取自一种叫‘雪中芳信’的香。你呢?你从没想过你的名字怎么来的吗?”

阿狗:“对啊我也是没人要,被狼群收养了,后来我师父又收养了我,师父姓王我也只好姓王,他懒得给我起好听的名字,就叫我阿狗。”

“其实,我师父不姓沈,你的师父也不姓王。你师父过去也是华城里妇孺皆知的有才情的人,他故意不给你起名字,让你顶着被人取笑的乳名长这么大,让你以为自己就是个平庸无奇的猎人,可是不是的。我们正在做的,是把这世道欠你的还给你。”雪信贴着他的脖子,吐着气说,弄得他脖子痒痒的。

阿狗听出她似乎了解自己的身世,连他自己都不了解的身世,雪信竟然知道根底,就摇晃她催她快点讲下去。

雪信踮起脚,还有点够不着,就把阿狗的耳朵揪下来点儿,贴着他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念咒一般地说:“你的名字叫苍海心,但是你眼下还不能用这个名字。等时候到了,你就是苍海心了。”

苍海心。阿狗默念了几遍,确实比王阿狗这个名字拿得出手,和沈雪信这个名字也更相配了,但也只是个名字而已。苍海心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他的父亲是谁,母亲是谁,他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是没有告诉他。

阿狗又催雪信讲。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你如果想知道更多,就得跟我走,学好你需要学的事情,等时候到了,你不找答案,答案也会来找你。”雪信把他的脑袋推开,想了想又提着他的耳朵说了句悄悄话,“苍是国姓,你知道吧?与你的姓沾边的事里,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有我们的人和别人的人。”

阿狗发现雪信脸上泪痕犹在,染糊了胭脂,可她说的话,她的神气却和刚才的眼泪没有半点关系了。他问:“那你哭什么?我不要我的姓,你带不回我,你是不是要受罚?”

“谁说我哭了?我眼睛不舒服罢了。”雪信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法见人了。”

林间有条清缓的小溪,雪信跑过去,俯身掬水洗脸,洗下白白腻腻的脂水,染了半条溪,好一阵才被冲淡冲走了。她用袖子挡着脸说:“没上妆的脸,不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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