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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不吝万金与莫愁

第十一章

不吝万金与莫愁

雪信猛一转身,盯着他:“又去催粮催命?”

意外,又不意外,把高承钧打发去见高献之,正给了高献之个机会捉差事,左看右看不顺眼,还是支出去的好。

“以后不管什么事、去多远,我都尽快回来,三天五天的就回来一次。”大概是这保证他自己都没信心做到,又加了一句,“我自己不回来,也会让信得过的人回来看看。”

雪信朝着他笑。

眼下就是他自己回来也主不了什么事,遣个人回来听她诉诉苦,再转述给他添添堵吗?

雪信伸手给高承钧整了整袍领,高承钧回到龟兹城里,卸了盔甲,目下还是在正月里却只穿着两层单衣。雪信在心里叹息,这家里爹不管娘死早,他冷热都不知,自己一旦粗疏一些,他就没人管了。她拉着高承钧去她的库房里翻箱子,找出一领黑貂裘来,往他身上罩:“早去早回来。”

“我不冷。”高承钧说着,人却站着没有动。他是不冷,但她的关怀他是受用的。

也枉雪信细致地替他系好披风带子,打结垂下的飘带也要捋得长短一致,披风在高承钧身上只裹了片刻,还没带上他的体温就脱下来了。他说出门就要换甲胄,穿好衣服弄脏了弄坏了不值当,且留在她这里,等他回来还是能穿的。

黑貂裘就挂在了雪信房里的衣架上,与她的火狐裘、银狐裘搭在一起。

雪信仔细端详几件皮毛,黑貂裘终归是叠在箱子里久了,毛耷拉下来了,她把裘衣取下来轻轻抖了几下,逆着毫毛生长的方向轻拂,让毫毛饱满地立起来。

两个小婢女并排走进来,噘着嘴,相互望一眼,像有什么话要说,催着对方先开口。拖得雪信回过头来了,其中一个才兀然冒出一句:“郡主,咱让那个秀奴回她的草原帐篷里去吧。”

“好好的,你们说什么胡话呢?”雪信挂好了裘衣,袖手端坐。

秀奴与两个小女孩一直相处得不错,不见起过冲突,突然说出了不着头尾的话,是要认真对待的。

那两个女孩子又推让了一回,换了另一个说:“我们去高家伙房找寄娘,想看看有没有新鲜稀罕的材料。如今一日三餐依旧由大伙房送了,咱自己也不能不备着材料做些茶点夜宵之类的。”其实是备着她们自己馋了,想吃什么就能做什么。

先开口说话的那个女孩子嫌同伴说话跑题,把话头抢过来:“我们还没走到伙房,在外头就到处听人捂住嘴小声议论,说秀奴来高家是要给咱姑爷做侧室的。这都什么话!郡主还没正经过门呢,就有人嚷嚷着准备侧室。”

“外人传的闲话,你们也信?”雪信笑笑,就手从针线匾里取了绣活,摊在手心打量。赶着起了个头绣的牡丹,竟然没用上。

“郡主可不能掉以轻心,就那个秀奴看咱姑爷的眼神,谁不知道她想什么。要不是她把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外头也不会听风就是雨地传。话不能乱传,说的人多了,像那么回事了,不信的人也信了,假的说不准也成了真。”一个女孩子说。

“说不定就是她自己编的。”另一个女孩子插嘴道。

“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话。秀奴心向着我们这边,为我们打探消息,替我们在外头走动,或许就有人看着不痛快了,编了风言风语流传出来,让我们猜忌她,把她赶跑,不就遂了那些人的意了吗?我能倚仗的人也没几个,就别再添乱了。”雪信眼光抬起来,正撞见立在门前进退两难的秀奴身上。

秀奴手里提着一个小皮囊,脸上血色全无。她小声说:“那些话我也听到了。”

两名小婢女回头瞅瞅秀奴,躲灾瘟般跳起来躲一边去了。

秀奴带着她的占卜石出去,凭着她在安城里待人接物的手腕,借着给人算命的由头,拉拢攀谈探探口风本不是难事,只是这一天,大家都用怪怪的眼光看她,敷衍她几句,就借故躲开,在她背后继续窃窃私语。

她装作无知无觉,从人家身后凑过去悄悄听着,就听见人家正议论她是要给高承钧做妾室。还不止一处在说她,走到哪里都是窥视与闪躲的眼光。她想这事迟早是要传到雪信耳朵里的,还是先回来讲讲明白,只是回来得还是晚了一步,让两个小婢女抢了先。

“不是我传的,我和谁都没说。”秀奴方才站在堂前,要进不进的,婢女的恶意揣测她也听见了。

两个小婢女不买账,仍旧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也许谣言不是秀奴放出去的,但她还是可能成为谣言的得利者,从她们的主人那里分走一杯羹。

“你坐吧。”雪信指了指面前的绣褥,不急也不恼。

秀奴心里紧张地盘算着要如何辩白洗脱,要不要发个毒誓,说自己奉母命来协助郡主成大事,唯郡主马首是瞻?她心里怎么想也就是想想的事,她再怎么盯着看也就是看看的事,不能染指的绝对不会染指,她不是因为儿女情长耽误大事的那种人。

但听见雪信说:“想没想过不重要,要不然就顺水推舟,他们怎么讲的就怎么做吧。”

秀奴吓了一跳,从座上弹起来,挥舞双手:“不不不不……”

“我一个人,实在太渺小。”雪信垂下眼睛,抬手往下按,示意秀奴坐好听她讲,“你也太渺小。我一个人做什么,你一个人做什么,好像都是徒劳。但我们又很重要,我们来到这里本身就够了。我在这里是朝廷的暗许,而你来这里,成为草原和部落的推举,就是他的本钱了。何况——”

雪信停了停,考虑了一下,才说:“论地位,你并不低我一等。你母亲是和亲公主,父亲是受赐国姓的郡王。论家底,我那爹常年待在军中,左手来右手去的,我的嫁妆大半是从皇上那里打的秋风。可你不同,晴姨看着哭天抹泪、年年被榨得饥一顿饱一顿,可她的家底连高献之都不知道吧?人人都以为她是历经了多任丈夫,辗转累积的资财,都不知道她所傍身的是山中的一个玉矿,轻易就开采出浴盆那么大的料子,轻易就送作了人情。”

秀奴又一次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玉矿的事连她也是这次回来才听母亲说起的,雪信竟然轻轻松松就讲了出来,怎不叫人惊骇。

其实雪信也是刚刚听说的,就在她几乎沉沉睡去,而耳朵还醒着的时候,听苍海心絮絮叨叨,又倒腾了点儿从沈先生那里得到的秘报。

因为桑晴晴与师娘锦书是手帕交,桑晴晴与华城这边没有断过音信。被高献之欺负惨了,朝廷不管,桑晴晴就向锦书告状,也找沈先生要主意。沈先生告诉她,无法节流,那就开源吧,于是派了人过来,在山中勘出了一个玉矿,由部落与华城两边人合作经营。

桑晴晴主要出人采矿,由沈先生的人运回华城,雕成器物出售后,再与桑晴晴分账。以高献之的贪婪,若是得知他的地盘上还有个富得流油的玉矿,必定会插一手甚至将玉矿据为己有,因此这件事做得也极为机密,在高献之的眼皮底下运转多年,他也毫无察觉。

秀奴跌坐回绣褥上,眼神无措地、甚至求助地看着雪信。她本来是分得清愿望与奢望的,一件事若绝无可能或者代价大到支付不起,那她也就不去盘算如何实现,只是在深沉的梦里品咂它,一点点滋味就带来快乐。但突然,她被告知这件事可以,代价也不大,不会比她本来就需要付出的大,她的信念先崩塌了,她像只苦冬里的小麻雀,在雪地上发现了一大堆金灿灿的谷粒,幸福极了,可是谷粒的上面,多半是有个小棍支起来的笸箩的。

她宁可这件事毫无可能,也不愿别人拿这件事打趣甚至构陷她。

“若只是小儿女的情短情长,谁能在我这里占去便宜?可惜这不是啊,只要踏进来,要想的事可就多了,儿女情长也没那么值钱了。”雪信苦笑,“这点器量也没有,也就别坐在这里了。”

可是她们与高承钧的瓜葛都是从小儿女的情短情长开始的,踏足染指,成了局中人,渐渐才发现,情事太小,一口气谁也挣不过。以前拼了命想得到,那是天真烂漫,没有别的大事只有这一件事需要努力。它只是亟待解决的一堆问题里最容易处理的,不管是解决了还是放弃了,都别空耗了,还有一连串更严重的事接踵而来消磨着人生呢。

“没想到会这样容易。”秀奴喃喃自语,“好像是美梦成真了,又好像一切都被掀翻了。”她打开手中的小皮囊,一堆雪白的占卜石倾泻到案上,双手把石头归拢起来,搓洗了几把,闭着眼睛,从中摸出一颗石头,“是野牛。”

“‘野牛’又是什么意思?”雪信压根看不懂这种仿佛用几根小棍草草搭起来的外族文字,也解不了文字的隐喻兆示。

“野牛是个好字。野牛是强健的体魄、美丽的容颜、深刻的感情、难以驯服的倔强,总是兆示病人痊愈,情人相依。”

“预兆里的‘病人’是谁,‘情人’又是谁?”雪信笑得勉强。

要说病,这里所有人心里都有病,好了这个,必然坏了那个;要说情人,拼凑成一双一对,难免零落下几个形单影只。怎么能说好呢,根本就没有好的。

“上天的兆示没有不准的,只不过我们还看不懂罢了。等一切发生了回头再看,才会恍然大悟。用石头看得到将来,但是将来怎么来,也只有遭遇了才知道。”秀奴抓起占卜石,一颗颗丢回皮囊里,深知再详解探讨占卜结果也无益,只会让雪信发苦的笑容更苦。

骄傲如雪信,如果不是山穷水尽,也不会让出她的所有权。是替高承钧谋划,却也是把高承钧当做一件货品切割标价。

高承钧还不知道呢,等知道了,是与雪信争执还是乖乖接受安排还未可知。她秀奴心里苦着,雪信心里也苦着,相互理解但也只能点到为止。她们是坐在一条船的两头,谁也代替不了对方吃苦,也无法消除对方的痛苦,这边轻一点,那一头就会重一点,她们只能默默不言地把船压稳。

流言在高家飞了一天一夜,众人的第一拨儿兴奋劲过去了,便有了第二拨儿动作,他们不再躲躲闪闪地避着流言中提到的几个人,反而是张头探脑地来了解雪信和秀奴的反应,好判断流言的真伪,或者把打探来的情况着意加减,为流言润色,预备着投入第二轮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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