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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且拭啼痕织锦庐

第七章

且拭啼痕织锦庐

“我有件事想托寄娘。”雪信又对寄娘开口,“你能不能帮我把秀奴送出去?”

前一天夜里,她就把这话对秀奴说过了。听得秀奴瞬间在旁慌了:“郡主,高献之对你用心不善,你可不能赶我走。我吃得不多,从明天起我再少吃一口。”那时雪信说的是:“守在我身边的人够多了,都在这里昼掩门户,耳聋目瞎。我爹带来的人不熟风物,只会讲汉话,遇见胡人就言语不通,白天也出不去。寄娘我也信不过,只有托你出去帮我打探着,龟兹城中大事小事新鲜事一并报我,我好从中寻寻生机。”

让侍卫队长他们筹措粮草,秀奴收集军情,寄娘夹带私物,每个人都有适合做的事,一旦其中一条通路受阻,也不至于影响到其他。

可是面对寄娘,雪信说出来的却是:“秀奴在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做,不得自由,我看她也苦闷,当初就不该叫她来的,还是让她回去,陪陪她的母亲罢。在雪原上骑骑马也好过在我这院子里坐井观天。”

寄娘迟疑不定地看着雪信,守城之际,城中军民勠力同心,同仇敌忾才好,怎么还有嫌吃闲饭往外撵人的?

“怎么说秀奴也是部落公主,犯不上陪我坐牢。”雪信坚决道。

“郡主倒是体恤她。”寄娘幽幽说了句,“这事我擅自做不得主,得去请示高节度使。”

高献之很是爽快,听了寄娘来报哈哈大笑就准了。黑云压城,乐得她自断臂膀,还巴不得她今天遣散几个,明天送出去几名,身边人都离开高家才好。

秀奴本是个多话的,她在时,受不了院子空寂,没话也要找出话来,与人叽叽喳喳聊上一番,将人与人之间的沉默涂得满满的,她带头煮牛羊肉汤,为了给汤増味,偷偷跑去高家伙房偷葱姜,被厨娘发现了扭打一阵跑回来也满不在乎。

现在秀奴走了,一切又恢复到了如往的秩序。

婢女们一声不吭地把葱扔到院外,量一碗米,扔两个红枣,熬成烂稠的米粥,雪信配着醋腌萝卜吃,婢女们陪着吃素。雪信看她们食不甘味,也不忍心苛刻,让她们掰肉干吃,她们依言吃了,还不敢多吃,仿佛突然才发觉主人啃萝卜丝,她们吃肉不成规矩。

这几日雪信做的米糕不掺花露也不揉花瓣进去,起初吃起来还是清清白白,一股米香,甜润润的,可多吃几日就受不了了,总是吃甜会喉头泛酸。雪信听取了意见,再做就少拌蔗浆,越放越少,最后都没味了,偏她还吃得没事人一样,婢女们却脸上要拧出苦水来了,都在暗暗揣测着郡主的舌头是不是坏掉了?

出去一个人就又多了一份牵挂,听见院中“噗通噗通”的落地声,便知这一夜的粮食也到手了。好在高献之日日在宅子里大摆筵席、喧闹不休,这才次次都能成功掩盖住侍卫队长他们发出的响声。

第二日雪信把侍卫队长召来问:“秀奴有消息吗?”

队长就掏出一方皱巴巴的绢帕呈给雪信。

秀奴在信中说她出了高家,假装出城,甩脱了盯梢后潜回龟兹找了间客店落脚,计划着找个歌舞班子混着,在酒肆间打探消息。眼下还在年头上,各家歌舞班子封箱歇业,酒肆客人少生意清淡,估摸着要过了上元节才能找到事做。

说得也是有道理的,还是要按捺住才好。

雪信也找了方帕子,提笔回了几句,关照她不必急在一时,可以先理一理城中几路的消息来源,铺垫结交,把人头混熟。有用钱的地方不必客气。她又包了一包银子,与帕子一同交给侍卫队长送出去了。

雪信说得似乎把自己满腔希望都押注在秀奴身上似的。秀奴也混没有察觉,雪信只是希望少一个人陪着受罪。倘若秀奴真能带回什么,也属意外之喜了。

这几日她闲来无事总在翻弄厢房里的那些箱子,看看还能找出什么能用得上的。可惜也没从某个盒子夹层里找出皇上的一封密信指导她如此这般大事可成。雪信心中不免嘀咕,你们一个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见我一意孤行拦不住,也不说给三个锦囊妙计教我危难关头拆看,危急关头还把我爹叫走,当真船至江心断缆,杀人放火撤梯。不仗义,真不仗义。

嘀咕完皇上他们雪信又嘀咕自己,也是仗着有人给你收拾,就可着劲作死,这回得了教训了吧。神仙也有补不上的窟窿,自己捅的自己兜着吧。

赐婚是假,嫁妆倒是满有诚意,翻翻检检查看一番,家当还不少。

扯开沉香山子上的油布,被困在里头许久的香气懒洋洋地舒展开来,像被吵醒的猫原地横躺着伸个懒腰,又睡去了。库房里没有生火,香气也如闲搁在北窗下的头油,冻凝成脂,厚重的团团块块,搅动不开。

她倒是险些忘了自己还坐拥着一大笔香料财货呢。当初一切以调养身体为先,怕她鼓捣香方妨害了药方,皇上与河东侯都极力反对她碰香料,只让医官调配好了些中庸平和的香药末,充作衣香帐香。她当时躺在床上起不来,无力反对。后来能起来了,上路了,到了龟兹,她又一门心思想的是如何让高承钧听话,如何扳倒高献之,天天烦,夜夜烦,一时也忘了折腾。

那些沉檀龙麝装在瓷坛中,盖着厚厚的蜡封,香气不泄,以至于高献之来抄她的香料时也把它们漏了。如今没人管头管脚她了,威胁到她的细作鹦鹉也闭嘴了,她面对着搬都搬不动的香料库存,却没了动手刮开蜡皮尝尝鲜的兴致。

这堆东西解不了她迫在眉睫的困局。

在香中下毒,高献之吃过大亏,岂会再上当?

再点查点查,嫁妆里的瓶瓶罐罐多得撑得起一家小酒肆,即便在除夕夜撕了大把绸缎,剩下的依旧可以装满半间绸缎铺,仅带来的字画器玩也够布置两个高家宅子了。但她看它们一点也不亲切,不当吃不当喝也不容变现,急着变现也总是亏的,还不如金手镯、金簪与珠钗。当初在月大人家中日子拮据时,月大人就曾把金镯铰成一段段换米,珠钗上的珍珠也拆下来按颗出售买肉买菜,支撑了不少日子。

总的来说,皇上和她爹给她准备的陪嫁够丰厚,光银子凭区区几个人坐吃山空也够吃上十年二十年的,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轮得到她用剪子铰金镯。就算她有毅力支撑到那个时候,高献之也等不起吧。

雪信坐在自己的私库里接着筹谋,如果这是一场攻城和守城战,接下来要怎么打?

上来就是绝粮,但没饿住她,高献之不一定就信了粮食是她从安城带来的,毕竟千里迢迢,一样的人力,带一箱金子绝对比运一箱大米上算。就当是一行人路上吃剩下的,也剩不了多少。就算是预备着郡主不服当地水土,吃不惯当地食物而带的,也带不了多少,养活不了百来号人。

那高献之就继续围而不打,等他们耗尽余粮,自乱阵脚。

另一头,一定会查探她从府外得到粮食的通路,断她粮道,但至今每夜还是有粮食投入院中,日日吃用,米缸面缸还是日日满上来一些,说明侍卫队长他们行事机密,未被察觉踪迹。高献之肯定还是会查下去,她得叮嘱队长他们小心小心再小心些。

若查不到,等不及,高献之会做什么呢?若是长刀大斧地强攻,她是防不住,但她躲在院中,也寻不出理由找她晦气来讨伐,高献之在皇上和河东侯那里交代不过去。

大概也只有计赚了,比如绑个人质推到城下,不开城门便要杀。她得约束侍卫和婢女们,没事别在高家闲跑,别无端卷进是非被抓了把柄。

若如此防范,高献之抓不到由头冲进来,他又会做什么?

雪信越思忖越忧愁,不会抓不到由头的,只有这个理由是逼真还是荒唐的区别,只有对方的耐心让他多等待一天还是一个月的区别。

随便号称家中失窃,带人冲进来,从她婢女床下搜出早就准备好的贼赃,她就要为了保人而屈服。她身边的人,还包括她自己,人人都有可能成为人质,到时候,是当面锣对面鼓的周旋还是抬出皇上来吓人,就不知道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高献之治死她的人吧?不仅不义,也会涣散斗志军心。

她没有当初那么豁得出去,也只有多想几步。

寄娘又来了,带了亲手做的酪酥盘。酪酥是筵席上大受女宾们青睐的甜点,须是用新鲜牛羊奶发酵,拌入各色花汁与蔗浆、蜂蜜,搅得粘稠又恰好能流动,滴落在盘子上堆出锦绣花簇,放在室外冻硬。

雪信她们在院中补给是够的,米面配上腌菜调换花样吃,但鲜奶这种东西,雪信首先就不入口,其次是不好带也不好存放,也就没采办过。两个婢女被馋饿折磨得没了规矩,一见秀色可餐的酥花,两双眼睛睁得溜圆,冒出贼光来,还不等雪信客气两句就上来接食盒,生怕手慢了人家会收回去一样。

长桌上铺着面团和白菜萝卜,婢女一个揉面,一个拌馅儿,一个擀面皮,一个包饺子。擀的手快,包的手慢,寄娘自然而然地过去搭把手。雪信假装逗狗,实则一双眼睛隔着灶上缭绕的水雾时时刻刻盯着寄娘的举动。

寄娘并没有多余的可疑之举,她手法利索,包出的饺子褶多饱满模样周正,摆在一堆饺子里,很容易认出哪几个是出自她之手。饺子下到汤锅里煮熟,盛上来,各人碗里都有几个寄娘包的饺子,见寄娘神色自若地先下了筷,雪信这才也放心吃了。

她对寄娘的防备是挂在脸上的,她也不好意思起来,之后对寄娘的态度越发和顺了。

趁着婢女们洗洗涮涮,寄娘坐到雪信面前悄声说了一句话:“听我家相公说,高家大公子上元节回来。”

还有三日。

雪信长舒一口气,高承钧总算要回来了。身边虽有人守护,可她也无法向这些人表露愁绪,还要做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这几日精神上孤立无援,高承钧回来可以略松一松,向他告告状。

她也没指望他能为她伸张正义,甚至担忧高承钧成为高献之向她示威的人质,但终究是愿意见到他的,一半是久日不见的想念,一半是已经押了太多赌注在他身上,无法放弃。还有,她不相信他能拒绝她,如果真的拒绝了,她也要他改变主意。如果过往的默契不管用,自己也还有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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