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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天高风淡鹰逐鸽

第十二章

天高风淡鹰逐鸽

曲尘出现了,她是低着头过来的,看来她终究是不能放心住下,要来摸摸雪信的底。

一进门就看见一只鸽子扑到东又扑到西,还打翻了妆台架子上的镜子,而玄河并不着急捏住它的翅膀,只是任鸽子像个溺水的人那般,在半空里拼命挣扎起起落落。他还学鸽子叫,好像在向那只鸽子表白说他也是只鸽子。

曲尘呆呆地看了阵,插不进口。

玄河将力气耗尽的鸽子捉在手里,回头对曲尘道:“你找雪娘子?她在研香。”说得那么自然而然,好像他并没有站在别人的屋子里搅得鸡飞狗跳一样。两人一时都没觉出有什么不合时宜。

曲尘还是无语,她还算是了解雪信的,香几乎是雪信的一切,尤其当她遇到不称心、不如意,或者令她焦虑恐惧的事,她就会断开与外面的关联,躲在房中专心侍弄香料,不厌其烦地把最坚硬的木质香料碾压成齑粉,一遍遍过筛,妄图做到极致。可是这种事是没有极致的,有就是有,不会变成无,一粒灰尘只要还存在着,就能被分为两半,能变得更小。所以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她会废寝忘食,直到那件困扰她的事自然过去,或是她的心境平和下来。

所以……雪信又在避风头了吗?她的逃避不是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而只是不去想。那能管什么用呢?这回的事不是等上一些日子就会过去的,也许她躲了,把应对的责任推给眼前这个道士了,这个道士代表了皇上,若没有把握,他也不会轻轻松松地调弄鸽子玩了。

这些话,曲尘都没有说出来,还是看起来呆呆的,想了这番道理后,她便回去了。不过心里头还是有些失落,毕竟她躲灾躲到雪信家里,而雪信不用往外跑,只要掩耳盗铃,就有人替她摆平这些事。

不是这个男人,就是那个男人。

日落后,各人在自己房中吃饭。玄河想去看看雪信,她却自己出来了。她手中抓着另一只束起翅膀的鸽子,鸽子的毛羽是灰蓝色的,毛羽上泛起冷艳的光泽,身形似乎更为纤巧。

她问玄河:“鸽子驯得如何?”

“我不会驯鸽子。”玄河回答。不过那只白羽毛的肥鸽子定定地站在了他的手背上,似乎已经傻呆呆地把信任交给他了。可也只是如此了,如此沉重的肉身,配上孱弱的翅膀,怎能说飞就飞起来?

雪信关紧了房门,放下厚厚的棉帘子,才松开了灰蓝鸽子翅膀上的绳子,抬手一送,鸽子优美地腾跃而起,在两人头顶盘旋一匝后,落回雪信手中。从体型到飞行姿态都可以判断,它该是一只训练有素的信鸽,也许是苍海心所饲养专为与华城联络用的吧。它不若肥白的鸽子憨态可掬,它很瘦弱,像刚刚经历了远途的飞行。

玄河意识到,这只鸽子是今天才从华城飞回来的,所以才会疲惫憔悴,可是它的脚上空空荡荡,并没有塞着信笺的竹管。

华城那边一定往这里传达了什么指令,可是眼前这个女人是不会告诉他的。

雪信又自顾自坐在那里逗弄鸽子,可惜一只鸽子不会飞,另一只鸽子飞不动,都敷衍她,她玩了会儿便失去了耐心,随手一扔,任两只鸽子摇摇摆摆地在丝毯上踏来踏去。

她又把眼光瞄准了玄河:“就没有一只像样的鸽子。”她扁着嘴,十分不满。

玄河好一阵没在雪信脸上看见如此生动的神情了。她初到安城时,是一副被骄纵过头的样子,那也是神采飞扬的,可是渐渐她就把头低下去了,像初冬的小雪,细细疏疏,默默地积了一层又一层,终于把本来的面目盖住看不见了,剩下的似乎是平淡无奇,平静无波。

此刻雪信忽然显出一瞬间的真性情来,也许是华城送来的信交代了什么,让她又有了把握吧。

玄河的手移到烛火前,双手合拢又舒展开,手影跃然墙上。雪信不由回头,认真看了看他的手。

过去还真没留意到,玄河的手比寻常男子的手大一些,掌骨略窄,手指颀长,异常纤美,这就是所谓的骨骼清奇了吧?她偷眼打量自己的手,暗暗比较,当然比玄河的小许多,柔嫩秀气,可若按原样放大了,手指头是肯定没他的长,玄河的手若按原样缩得与她的手一般大小,指头又一定比她的指头细。

玄河生了一双连女人都嫉妒的手。

这样一双手做出的手影也都是纤巧的,他的鸽子比地上的灰蓝鸽子更瘦,翅膀展开所能丈量的天空也更长,他学出的鸽鸣比真实的也更清越温柔。

雪信盘起腿看了会儿,忽然发现墙上多了一个影子。一边还是鸽子,不见了悠然自在,骤然惶急躲闪,可是墙面一览无余,也无处可以躲;另一边多出来的影子是一只鹞子,猛扑向鸽子。雪信想,这怎么可能,一双手只能学出一对翅膀,可墙上有两对翅膀,难道玄河生了四只手?

她又想回头看一眼,可是费了好半天劲,也扭不过头去,甚至眼珠子也不能动了,只能定定地望着墙面,不能眨眼,睁着眼睛久了,眼睛发干发酸。她看见鹞子追逐着鸽子,攻势凌厉,而鸽子轻灵闪避,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利爪。

一双手从雪信背后伸出来,覆在了她的眼睛上,轻轻一抚,眼皮落了下去。她又奇怪了,玄河的一双手来按她的眼睛,那么两双翅膀怎么办?而且不知为何,明明眼皮子落了下去,她却依旧能看见一只鹞子和一只鸽子在墙上的追与逃,而且看得更真切了,黑影成了涂抹了颜色的皮影,粉墙成了光亮荧荧摇动的轻屏,没多会儿,两只鸟从轻屏上挣脱出来,成了真的。

满屋都是翅膀扇动的声音,乱风扑面,还从半空里落下几根羽毛,从雪信面前晃晃悠悠地飘坠。离开了一面墙的拘束,鸽子更有闪避的余地了,鹞子费劲力气也逮不住鸽子,它的身体开始变大,从鹞子变成了鹰,还是抓不住,它的身体就继续膨胀,试图用身体填充堵死鸽子逃跑的余地,可是它忘记了,它越大行动就越不灵便,一击落空,掉头重来都很麻烦。

终于这只猛禽长成了一间屋子大的庞然巨物,蹲在屋中间,翅膀也伸不开。

而鸽子呢,鸽子已经不见了。

硕大的猛禽卡在屋子中间,失去了攻击目标,茫然地扭动挣扎。

雪信睁开眼睛,看见玄河跪倒在地上,他双眼迷离颤动肩膀,似乎正有什么东西束缚了他的身体。她饶有兴味地望着,那一脸的无措,到惊慌、奋力挣扎,似乎周身的束缚越来越紧,令他一刻比一刻痛苦。

玄河紧咬牙关,痛苦越深,两颊的肌肉绷得越紧,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小,并不是他没力气挣扎,而是左右前后上下一起挤压过来,把他死死夹住,六面合围的力量不断加大,像一只拳头,把他捏在掌心。终于他的痛苦到了顶点,他瘫倒下去,这才清醒了过来,艰难地看着雪信,一动也不动。

“我猜,此刻你身上像被好几个药碾子滚了千百下那么疼吧,是不是觉得每一块骨头都碎成了齑粉?”雪信说着,她当着他的面,把挂着血珠的指头放进口中抿了抿,又从丝毯上拔起一支绣花针,那本是针尖向上透过毯子插在地板的缝隙里的。

从玄河的手影出现在墙面上开始,她就把一根手指悬在针尖上方,不能搭上去,针尖太细,稍微着力就会痛的。可是当她渐渐无法控制意识,手无力地垂下来时,重重落在针尖上,指头被刺破了,幻像也就消失了。

玄河专心对付雪信的抵抗,不料她和她的意识忽然一下抽离了。他有几分打开她心锁的迫切,就贯注上了几分力气,一旦目标消失,他扑了个空,就难以自拔。控魂术若是失败,施术者会陷在自己创造的幻境里出不来。若没有人唤醒他,他只有自己给自己制造痛苦,这些在意念中创造的痛苦,若足够大,终会影响到肉身,令身体也感到痛苦,意识才会在痛苦中醒过来。

雪信虽不会控魂术,可是在沈先生身边多年,还是有所了解的。同样的花招,敢在她身上用第二遍,自然要付出代价的。

“不要再来烦我了。”雪信郑重地告诉他,“别想从我这里窥见什么,也别指望我会听你指挥。”说完她站起来打开门。

猴子正在门外,背着一卷麻绳大步闯进来,问雪信:“要弄死吗?”好像只要雪信开口,她能立刻拿绳子勒死这个大家伙一样。

雪信笑起来:“谁敢呢。他自己选中的屋子,让他好好待着去吧。”

猴子便把玄河捆了个乱七八糟,提起双脚倒拖出去,雪信看她拖得吃力,也过去帮忙,一人拽住一个脚后跟,把他弄出了枕莲馆。到了花园外,才由家奴们接手,两个人把玄河抬起,扔进他前一天收拾好的空屋子,反锁上门。

雪信又上了听香阁,嘱咐猴子:“我要清净清净,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要来烦我。”

猴子问:“你妹妹算什么人吗?”

雪信只是笑了一下:“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猴子说:“那我也把你锁起来得了,免得什么人都来找你。”

“也行。”雪信轻松捏着两只鸽子,又关照猴子,“也不用给我送饭了,阁中什么都有。”

不到两天,猴子打开听香阁门上的锁,跑上了楼。她还没上到楼梯的一半,就听见雪信的声音从半空里传来。

“出去!退出去!”

猴子呆了呆,下了楼,走到楼外。

片刻,雪信下来了,她满脸都是晦暗气色,劈头就说:“说了不要来烦我,你却是第一个来烦我的。”对所信任的人的苛责,总是分外严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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