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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蔷薇凝露芳十里

第十一章

蔷薇凝露芳十里

“接得不好看吗?还是你喜欢原原本本的素镯式样?”苍海心把镯子举到自己眼前又打量了一遍,“我问过了,这镯子玉质太好了,碎片也有首饰铺出好价收,但是找到质地色泽相近的料子按原样雕琢一个是做不到了,这样修修,不也挺好看吗?西域的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都是我能找到的最鲜艳、最通透的了。”

他以为把花花绿绿的就是好看吗?雪信暗暗笑他,果然是速成的新贵,暴发户,土包子。

雪信问苍海心:“我摔了就不打算要了,你把它还给我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把他问住了。苍海心觉得这件事做起来天经地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被噎了半天,说:“碎了的能补起来,也还是镯子,你为什么不想要了呢?”他骨子里还是个节俭持家的穷孩子,见不得铺张浪费的,也许心里还想着把雪信保管的金簪要回来,熔了重新打件什么东西吧。

反过来,把雪信也问住了。他的问题太简单,简单得她不知怎么说好,要解释,得扯上一大篇,却还是解释不清。这是他们根深蒂固的不同,从很小的时候他们过着不同的日子,被灌输了不同的观念,养成了不同的习惯就开始了。

她便不回应他的问题了,只是问:“只是还给我镯子?”

“是啊,还有什么?”苍海心茫然地看着她。

倒是她想得太多了,雪信有些羞惭了,她把镯子接过来,顺手戴在腕子上,与手腕上原有的一只细细的金线镯相击,碰出清灵的脆音。

夜里,苍海心来敲听香阁的窗,他跳上小楼一层的屋檐,站在瓦片上用手指头弹了弹窗棂,窗户是开着的,他弯弯腰,能看见雪信还没睡,案上钵碗盘碟摊满,她依旧在忙碌。

苍海心说:“我要和你一起睡。”

雪信被他的直接惊骇得一时没了话,只是想,果然还是被她料到,她愤怒地把他瞪了又瞪,好不容易才说出:“你哪只脚先跨进来,我就砍了你哪只脚。”

苍海心搓了搓手:“我本来也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可是巴图来我家吃酒,吃多了躺在我的床上,摊开手脚,把床占满。我让他滚一边去,他说我今天应该找我的女人睡去,床就留给他睡了。如果我不过来,他们一定会觉得奇怪。”他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一番话被他说得头头是道,让人反驳不了,似乎确实是迫不得已,为了替她打掩护,帮她圆谎才过来的。

雪信走到窗边,把支起的窗扇放下,把他关在外面,说:“这是你家里,你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对付一夜,也就是了。”月光落在雪白的茧纸上,把苍海心的影子描在窗上,睫毛一动一动也清晰可辨。

苍海心为难地说:“你让我待一会儿,我再走了,也好交代了。”

只让他待一会儿,对谁都有了模棱两可的解释,她倒还可以接受。雪信掀开了窗,才把窗扇推开一条缝隙,他便像一只狸猫一般钻了进来,席地而坐,左摇右晃着身子,东张西望,得意非凡。

苍海心对雪信的案头尤为好奇,几只大碗里有一坨一坨面团状的东西,一只方正的漆盘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白狮子和白兔子,黄豆大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捏点心,可鼻子却告诉他这东西绝不能吃。

“这有什么用?”苍海心扒住案沿凑近了仔细看,所有的狮子一样大小,一般的造型,所有的兔子亦然,是用模具扣合出来的,再看一旁,果然放着两个酸枝木刻的模子。

“金猊玉兔香。”雪信说着,用一颗莹白的石子沾了水滴在砚台里,磨起了墨,沙沙有声,墨条中的冰麝气息弥散开,盖住了房中本来的一股香气。

苍海心便想,若他的师父和沈先生逼他读书写字的时候,有她在一旁研墨,自己也未必觉得读书无聊了。可惜她不会自发自愿地为他做什么事,而磨墨又不像是要写字的样子。

果然,雪信研了好半天,用一支狐毫沾了墨汁,将所有的白狮子和白兔子涂黑,这回,香是香了,可也成了一枚枚墨团了。

苍海心又看不懂了,说:“本来白色的挺好看,涂黑做什么?说的是金猊玉兔,怎么成了黑猊墨兔了?”

雪信禁不住飞了他一眼,恼道:“你再问东问西就出去。就算徒弟学手艺,也不敢大大咧咧张嘴就问的,还不都是等师父走了拿起来嗅一嗅。你想知道,自己钻研去!”

苍海心用手指揩了下鼻子,掩饰他的不好意思,他忘记了,各行各门都有不传之秘,不能平白说与外人的。但他不死心,用鼻子贴近了墨团,试图拨开墨汁的冰麝香气闻出其本质来,他贴得太近,闻得太入神,不觉碰到了未干的墨迹上,一片冰凉,又“哎呀”一声缩回来,鼻头上却已经沾了好大一块黑色。

“这下真的涂成狗鼻子了,狗鼻子才是黑的。”雪信见他如此模样,一扫怨怼,禁不住笑出来。

苍海心用手背抹了一把鼻头,抹得越发一塌糊涂,更正她:“是狼鼻子,狼鼻子比狗鼻子灵光。”他见雪信笑得更厉害了,便跑到水桶边扎下脸洗他的鼻子。

雪信说:“那狼鼻子闻出什么了?”

苍海心搓完了鼻尖,用衣袖擦干了水迹,转回她的案前,双手撑在案沿把鼻子贴着摆在上面的每件东西来来回回嗅,活像只趁主人不在,扒上食案偷闻偷吃的大狗。雪信又禁不住被他的举动逗得笑起来。他嗅完了,抬起头来,打开一个木匣,里面有一片片指甲盖大小的晶莹薄圆片,他说:“狮子和兔子看起来一般白,其实很不同。兔子周身墨汁下面最外层,是这个。”

雪信点头认可:“是云母粉。”

苍海心得到了鼓励,立刻捡起一只圆圆的瓷粉盒:“狮子的墨汁下最外层,涂的是这个。”

“是胡粉,涂面能令脸色雪白一时,比英粉贴得更牢,久用铅毒渗入肌肤,脸色转青白,反而更丑。所以我只把它当做药剂用。”雪信表示他又猜对了,不禁奇道,“云母粉和药剂用的胡粉都是没有气味的,你怎么闻得出来?”

苍海心说:“怎么会没气味呢?天地万物都是有气味的,看不见的风是有气味的,抓不住的水是有气味的,更何况这些有形有质的东西,只不过气味很淡,常人不会留心罢了。”他又在炫耀他的鼻子了。

“猜对最外层有什么稀奇。”雪信不屑。

苍海心就继续深入,用他的鼻子剖开做好的粉团,边闻边说:“狮子和兔子的第二层是炭粉,很厚,由表至心占一半。”

他在墨汁浓重香气的干扰下,能闻出几乎没有气味的云母粉和胡粉,且能透过云母和胡粉的隔绝,察觉底下的炭粉,这是连雪信都做不到的。

“对还是不对?”他见雪信不语就追问,不是求证,是对自己的判断有十二万分的把握,他只是要她承认他的厉害。

苍海心接着说:“第三层是香药,第四层是一个细孔从狮子和兔子的嘴巴开到尾巴,打通了。香药……”他走到码着坛坛罐罐的香料架前,待要一样一样给雪信指香药配方里的用料,却见她神色越来越古怪。

神仙难识散剂,莫非他真能原样配出来?

雪信让他打住:“有这样一个鼻子一定很辛苦,十里外有人吃了韭菜,呵一口气,你就能闻到。”她有些同情地望着他。

苍海心乐颠颠地坐到她身边:“十里外的花香,我也能闻到。我可以搜索风吹来的所有气味,在里头找到我想闻的。就像是一堆人吵吵嚷嚷说话,我能找到我想听的声音,不理我不想听的。”

雪信对他的忽然靠近有些反感,正色道:“你已经待过了,该走了。”

苍海心走到窗边,伸头看了看月亮在空中的位置,说:“才来了一会儿,我现在回去,会被他们耻笑的。”

雪信不知为什么,又想笑了,才几个月,他还真懂了不少,也爱起面子来了。她将余下的香药用老蜜和白芨汁液调和,揉搓了一阵,捏成笔尖大小的山峰,用刻刀剔画出嶙峋褶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雪信又问道:“这几日,有没有什么人邀你?”

苍海心扳着手指头:“明日,去曲江野宴,后天,秦王世子请客,大后天,他们来我家吃饭,再大后天,齐王世子,就是那个屁股被敲开花的,也请我们一帮人去他家。”

“记得带上我。”她像叮嘱他下雨带伞般自然地说了一句。

“我才不带你,带小桃小碧就行了。这些人,有一大半看你的眼光不怀好意,带着你就是带着一大包金银财宝住黑店,自己招惹麻烦。”他倒是聪明人,能从别人的倒霉中吸取教训。马球赛上,曲尘只出来转了一圈,就把球赛搅得收不了场——虽然看样子那场球本来就是乌七八糟的。

雪信阴了脸,把手上的活儿一推,捂着心口说:“我气闷。”她走到窗户边,“听香阁造得像个笼子,八面都是直直的窗棂,你是打算把我当鸟关起来是吧?会养鸟的,不用笼子,鸟自会飞到人近前讨喜,不会养鸟的,笼子门一开鸟就飞逃了。你不让我出门,我不会自己出去吗?”她把一条手臂探出去招了招,似振翅欲飞。

苍海心把她拉离了窗户:“我没说不让你出门。你要出去玩,我不与他们应酬,单独带你出去不好吗?”

“当然不好。你如今是红人了,谁都抢着邀你,也争着来你家套近乎,你有哪一天是没应酬的?你推了谁的都招怨恨。”雪信似为他着想,又说,“他们看我,是你的脸面,你的光彩,只带小桃和小碧出去好没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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