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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敢驱豺狼斗熊罴

第十章

敢驱豺狼斗熊罴

黑暗里的家伙终于露头了,是一条体格硕大的灰狼,一只耳朵缺了个角,伤口还是新鲜的,脚也受伤了,走路是跛的。它狐疑地抽了两下鼻子,往前走了两步,立定不动了。苍海心打量它,它也打量苍海心,四目相对,不知一人一狼用眼神交换了什么感想。

“就它了!弄死它,我们赢定了。”巴图叫了声好,又把弓抬起来。

苍海心忙用自己的脊背挡住了箭飞来的轨迹,蹲在灰狼身前检查它周身的伤势,顺便给它捋两下毛说:“多半是这家伙向狼王挑战,打输了,才被赶出了狼群。它是孤零零的一个,我们也人少势寡,理当相互扶持。”他将受伤的灰狼引为同伴,也不问对方是否愿意。

灰狼肚子上有一道凶险的伤口,再深一点,肠子就流出来了,腿上背上的伤像张开的嘴,血肉朝外翻着。苍海心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散剂,撒在灰狼的伤口上,他至今还保留着在手腕缠几道布条的破习惯,方便随时取下来包裹伤口。

说来也怪,不久前还凶巴巴计划吃人的灰狼在苍海心的手底下成了驯良友善的狗,尾巴扫着他的脚面,盯着火边的巴图和雪信,两只耳朵一会儿耸立一会儿耷拉,似乎还不能决定是否放弃吃掉他们的计划,不知道身边这个为它处理伤口的人会不会同意它吃。

几处大伤口被缠了起来,血浸染了布条后,终于止住了。狼的生命与野草一般坚韧,这点伤不算什么,危及不到生命。苍海心在灰狼背上拍了下说:“去吧,好好养伤,伤好前别闹事。”灰狼矜持了对他摇了一记尾巴,一溜小跑跃进黑暗,两盏幽绿的小灯再也没出现。

“你救了一只狼,放走了一只狼!”巴图的心情相当凌乱。他眼见苍海心与突然冒出来的狼亲昵地说着话,比老朋友还老朋友。狼本来要吃他们,在苍海心的劝解下不吃了。巴图要射死狼,在苍海心的力阻下射不成了。苍海心还喂狼,医治狼,还无所谓地把狼打发走了。巴图不能想象人与狼的情谊能如此简单迅速地建立起来,人信任狼,比人信任人容易多了,他没见过如此敌我不分,逮住就热络的主儿。

“狼曾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喝过狼奶,所以他和狼,比亲人还亲。”雪信没好气地解释。想起来也有些后怕,那时狼离她不到十步远,暴起伤人只需要一瞬间,苍海心居然丝毫不慌张,慢悠悠地走过来打招呼谈判劝降。

“狼是可亲可敬的生灵,人比不过它们聪明,也比不过它们矫健,更比不过它们忠诚,才会讨厌它们,抹黑它们。”苍海心向黑暗伫望了许久,确定灰狼走远了才回到火边,“再说它受了重伤,根本没能力伤人,只为了口吃的,又不好意思找人乞讨,才站在暗处犹豫不决的。狼是倔强的,硬骨头,宁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我就算给它吃,也得说好话,让它觉得是友好的赠与,不是施舍……”他对狼的脾气习性如数家珍,说起来喋喋不休,而另两个人只望见他两片嘴皮子一开一合,各自担忧着狩猎比赛的结果,对他说的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丝毫没走心。

见没有人听,苍海心只得讪讪地闭嘴,拔出匕首去附近砍了一堆野山藤来,约有手指粗细,凑在火上烤了烤,拿在手里编了起来。不多时,他手中多了一个浓绿色的大茧,长圆,胖胖的,一头尖一头钝,中间开了个圆洞,能钻下一个人。当然,容得下的人身量也非得是纤细轻盈的。

苍海心在茧子里垫了厚厚一层枯叶,用三股藤拧了条绳子,将绿色的大茧悬在粗枝条上,对雪信说:“你上去睡。”

巴图很是眼热,吊在半空里悠来悠去的藤窝,光看着就那么舒服了,可惜入口的圆洞开得太窄,他那般雄赳赳虎彪彪的汉子,肩膀就过不去了,强塞进去,不把藤窝撑散架了也会坠塌了。

在林中的火边坐一夜,也不是不可以,既然脱离了秦王世子的队伍出来了,也没准备安稳地过这一日一夜了。雪信爬到树上,钻进藤窝里试了试,恍如躺在云端里,舒服得受宠若惊。藤子的断面流出气味清新的汁液,却不用担心会沾染到衣服上,有枯叶垫着的。风吹不进,即便下雨可能也淋不着她。

苍海心唯恐她体会不到藤窝的好处,画蛇添足地追问:“如何?吹得着风吗?脚舒展得开吗?”他不放心,怕雪信在树上睡觉着凉,又从马驮着的行囊里抽出条毛毡爬到树上,打算完善藤窝的设计,披在圆洞口挡风,却因为毯子有一股子马汗味,被雪信丢下去了。

雪信口中振振有词地挑剔,心里实是领受了他的关照,有一个藤窝遮风挡雨足够好,毛毡还是留给他们吧。

巴图着实贪馋地望了藤窝许久,发现苍海心拿起剩下的藤子摆弄。但他没有再编一个的意思,只是比划确定了长短,取了一根递给巴图,叮嘱他:“上树睡觉,把自己捆牢,别掉下去,睡觉警醒些,别被野豹子吃了。”厚彼薄此得也太夸张。

“猎物怎么办?”巴图也不信苍海心就此放弃寻找猎物了。

“嘘。”苍海心让对方嗓门小些,“等你们都睡了,我自有妙法。”他要一个人去,留巴图看护好雪信,也是把雪信支开,不让她再给他捣乱了。

巴图正要抗议,苍海心猛然把头转向了东边,他两只耳朵动了动,深吸了一口气,叫了声:“不好,被抢先了!”

也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刻,东方的夜空蓦地亮了,几十支火把的红光映亮了夜幕,连星月也为之黯然了。隐隐有豹子的狂吼和犬吠从那边飘来,续续断断,时有时无,另有一种低沉的震颤,不知是什么野兽发出的。

雪信也听见了,她把头伸出藤窝,在风中辨别气味带来的消息,风正是从东来的,她闻见了一股强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臊,骇然变色。可是她旋即看见苍海心和巴图来不及给马装鞍子就上了马,苍海心还向她喊:“你在藤窝里待着,不要出来,没东西能伤得了你。”可她怎么会听他的吩咐。

雪信也来不及装鞍子了,也不像他们揪着一撮鬃毛就能骑马,她看准了,飞身而下,落在了苍海心的马背上。

苍海心吼了声:“你不能去!”却也没办法把她踹下马。雪信狠狠地用手臂一环他的腰,苍海心大骂自己是猪头,是笨蛋,只好任她搭乘。

摸着黑骑马,也不知道跑出了多远,东方的天空越来越亮,风里的野兽腥臊味儿越发浓重得能熏瞎人的鼻子,犬吠成了哀鸣,豹子哑了,能听见从人群里浮起来的恐惧的喧嚷,那低沉的震颤更清晰了,不仅仅激荡人的耳鼓,每一下都似乎砸在人的心上,让人的心跟着发抖。

苍海心和巴图骑马闯开火把的包围圈。苍海心对身后说:“你上树去。”这回雪信听话了,她脚尖在马背上轻轻一点,攀住了近处的树枝。跳动的火光里,人本来就爱眼花,秦王世子的侍从们只看见影子一闪,马背上的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他们便相信自己看错了,本来就是一个人。

雪信双手双脚勾住树枝,探出身去,看清了圈中局势。这群人贪心不小,竟然在猎罴,一种看着像熊,体型比熊大,也比熊憨,比熊残忍的动物,除了脸上有毛,五官似人,亦能作人立穷追猛扑,所以也叫人熊。

他们惹上的那只人熊往小了说体重也有一千五百斤,跺一脚地面沉一下,侍从们的脚步不自觉后退一小步。三十人的包围圈队伍围一个小兽绰绰有余,围起一只罴却是不够的,何况一会儿工夫,包围圈已扩张了好几倍,围墙星星散散,才被苍海心他们轻易闯了过去。

三只猎犬死了两只,还有一只受了重伤,倒在树下哼哼,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了。猎豹站在雪信对面一棵树的树枝上,盯着脚底的战局。豹子是狡猾的家伙,不像猎犬,傻头傻脑冲上去,战斗直到丧命,豹子在寻找一击命中对手要害的战机,没有足够的把握它不会贸然出击,显然底下的战局对狩猎一方渐渐不利,它的机会也许不会来了。

那罴肩膀上挂着几支箭,正在追逐苍朝雨。苍朝雨手握雕弓绕树奔跑,时不时回头瞄一下,来不及发箭又跑起来。罴皮糙肉厚,身上中箭基本没有对它造成伤害,就好像是野兽走过草丛,皮毛里黏上两颗带钩刺的草籽那般无关痛痒。高承钧横着一支槊,槊尖指着罴,随着它的奔跑变换方向,随时可以一举投出。但高承钧也没有出手,苍朝雨也信守比赛规则,不肯让人相帮——但侍从们还是做了点举火照明顺带恐吓猎物的事情,只是那罴满不在乎他们的恐吓,也就不必去计较了。

苍海心跑到高承钧身边跺脚:“这家伙,我三天前就预定了,你们怎么能抢!”

“你在它身上写名字了?”躲在高承钧身后的曲尘捏着鼻子问。

预定什么的只好是说说,也许他三天前来探路,发现了这只罴,将之列为猎杀对象,可在把那家伙捅死前,别人都有资格抢先下手。他们都是志在必得,起初就没把猎鹿算在计划里,眼光径直瞄准了长生苑里最大也最凶暴的野兽。

“秦王世子要吃亏了。”苍海心无法打扰秦王世子的狩猎,只好抱着胳膊作壁上观,点评道。

苍鹰在夜里不能视物,故而不能加入战团。猞猁体型太小,对罴的战斗力不够,故而也被人抱在怀里,没有上阵。原本三只猎犬一只豹子的战斗力在林中也难有敌手了,如果不是要挑战人熊的话。这东西箭扎不透,牙咬也咬不下去,搭上了两条半猎犬的性命后,局面出现了尴尬的僵局,苍朝雨射不中它的要害,它一时也追不上苍朝雨。不过,人力终有限,罴的怪力却好似无穷,人和罴赛跑,人哪里能讨到便宜,不消一刻,苍朝雨的脚步重了下来,跑得不如先前游刃有余了。

树下半死不活的猎犬是条好狗,歪歪扭扭站了起来,四腿打颤,狂吼一声又冲了上去,它也是在垂死前奋力一搏,连路和人都不看,只蒙头蒙脑地冲锋,竟然与正跑着的苍朝雨撞了个满怀,一人一犬俱被撞得飞滚出去,苍朝雨的跑动路线乱了,罴在他身后抄近,险象骤现。曲尘发出了凄厉的尖叫,提醒人们快去救他。与她的叫声同时扬起的是高承钧的胳膊,他将手中的槊奋力掷出,其势虽不如箭矢迅捷,却沉猛异常,闪着寒芒的槊尖竟也扎不透罴的皮毛,只稍稍阻碍了它的追击,让它后退踉跄了两步,长槊从罴身上弹开,落在一旁。

刚才还守着先来后到的规矩,但现在眼看着要完蛋,秦王世子的帮手只好出手了,这样也就等于宣告他那一局以败北告终,接下来就没有什么规矩了,各凭本事了。

“你们帮忙的先出手了,不能怪我了,你们都散开,散开,别碍着我办事。”苍海心声明似的高喊着,拔腿冲向那罴,捡起长槊哇哇怪叫,谁也听不出他在叫些什么,他也没有必要对那罴来一通义正词严的讨伐,他的吼声与林间的野兽的吼声一样,只需要表达情绪和态度即可。他挥了两下槊,连蹦带跳,从身体到吼声都在对罴说,刚才砸它的一槊是他干的,有本事冲他来,来啊来啊。

棕色的罴果然丢了苍朝雨,追向苍海心了。苍海心把槊一丢,撒开长腿跑起来,边跑边用人话喊:“散开,都散开!”那些打着火把的侍从经此激变都呆了,许多人挣扎着是上前帮忙还是明哲保身,最后反而是立在原地不动,被旁边反应快的连推带搡地弄走了。苍朝雨从他们让开的缺口里跑了出去。

高承钧已摘下了长弓,他深知若要一箭毙了那庞然大物的命,只有射穿它的眼睛或者从张开的嘴中贯入咽喉。那罴忙着追苍海心,头也不回。高承钧跑动变换到人少的位置,发了几支连珠箭,撮唇吹出尖利的口哨,引罴回头。

生怕罴被另外的人吸引了注意,被高承钧抢了功,苍海心立时回头停下,手舞足蹈,捶胸顿足,作出凶态和丑态刺激罴来追他。罴在内心权衡了下,可能认为还是苍海心比较可恶,再也不管高承钧发来的骚扰似的箭雨,脚步如重锤夯在地上,没胆量的人吓也吓死了,绝撑不到罴走到身前十步外,苍海心却等罴追到了他一臂以外,罴瞪着血红的小眼睛,口中喷出腐肉的气息吹到他脸上。

苍海心的大胆又一次引发了人群的慌乱,他们以为他必死无疑,准是被罴抓住了一撕两半了,人群里,高承钧和巴图夺了别人的矛赶将上来,那也差着几十步,眼看是来不及施救了。没料苍海心打了个喷嚏,嘴歪眼斜地让罴看清楚他不屑的表情,从罴的双爪下滑过,一扭身又跑动起来。

罴见几乎到手的活物溜了,哪里肯放,不由越加暴怒,此刻在它眼中只有苍海心一个身影晃动,再也不在乎别的攻击了。苍海心在前领跑,罴在后面追,后面是高承钧和巴图领着一群人声势浩大地跑,似乎是督战的。就连秦王世子带来的豹子也在树枝间跳跃穿梭,随着大队人马移动。

雪信跳下树,与他们一齐跑着,她不能不关注苍海心的性命。如果他就此被罴弄死了,她也算摆脱了纠缠,可是他终究不是什么坏人,他的痴缠也是她先放了手段激励出来的,他真的死了,她会过意不去。可是若他不死,还把罴弄死了,她的麻烦会更麻烦。

苍海心故意跑得不太快,不会与罴拉开过远的距离,让它意识到回头找后面的人下手更容易。他跑得正得意,却从斜刺里蹿出一道黑影,落在了罴的肩膀上乱撕乱咬。巴图和雪信在后面看见,认出了,正是不久前被苍海心救助饲喂过的灰狼。

“捣啥乱呐!起开!”苍海心一急,说话都带了辽州味儿,还好没人在近处听见。

灰狼的爪子重创了罴的眼睛,罴发出长嗥,夜空的星星都似乎被它震落下来,它一巴掌拍飞了灰狼。一只眼睛汩汩涌血,另一只眼睛睁得更圆冒着红光,看看灰狼又看苍海心,然后径直向灰狼的落处走过去。

苍海心投出了匕首,匕首比箭头锋利,比槊尖轻快,一下没入罴的肩背,只余缠着牛皮着刀柄。对罴来说,匕首一点威胁也没有,像是姑娘摘花,被花梗上的刺扎了一下,有了痛楚的感觉了,可是这点痛楚不够,比不上损失一只眼睛的仇恨,它依旧向灰狼走去,像是地府来的恶鬼罗刹,满脸鲜血。

灰狼肚子上的伤口崩开,也许撞在树上还伤了骨头,它横倒在地,身体一起一伏,还有气息,却动弹不了。苍海心抢在前面跑到树下,抱起灰狼扛在肩上再跑。这下罴跟上来了,两个讨厌的目标合成了一个,它不用迟疑了,只需要加倍残暴地追赶苍海心。若苍海心被它追上,一定不是一撕两半那么便宜了,也许是对半撕开,叠一下,再对半撕,撕成一片一片,零零碎碎地进它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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