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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麝烟细细舞折腰

第六章

麝烟细细舞折腰

像师娘锦书说过的,雪信发多大的脾气,说了多尖酸的话,高承钧都会承担下来,绝不和她计较。

可是雪信也觉得自己这次说的话太重了,不但伤了他的心,更会戳破自己的希望。其实高承钧也没这么没用,而她也不是非要吃香料不可的。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据说这次去安城,是皇帝特召他进亲卫营的飞骑队的,离开时时刻刻要他死的父亲,有了个做皇帝的世伯,以后的路当然是好走的。

她从来没向他道过歉,这次当然也不可能。

雪信抱着高承钧的腰,说:“你多久没看我跳舞了?”

当然也有三年了。

她以前学了新舞,都会跳给他看,要他夸赞,夸得没新意都不乐意,逼得他词穷。

高承钧捋了捋雪信的头发:“明天我就要走了,你要好好跳一支舞送给我。”

“我会让你好好记得我。”雪信手执火箸拨动香鸭肚中的炭火,让玉片受到更多热力炙烤,香气一时越发浓郁了,她把香箸递给高承钧,要他击节。

没有严妆丽饰,雪信着一身家常的旧衣服,颜色有些洗淡了的梅红,素颜顾盼,神采流转,作翘袖折腰舞。她舒开两只阔袖甩向一边,腰柔软地折向了另一边,她的腰比新柳枝条软,比蛇更灵活。

舞着舞着,雪信就成了一缕烟,明明是往右边去的,低低一转,向着左边去了,又以为她会向前来,步履飘忽间,却退了一尺,欲拒还迎,欲说还休,与炉中的香气相得益彰。那香气冷傲中透着一丝温暖,平和里藏着蓄势待发的激烈,让人心旌摇荡,想要搂住一缕烟,亲吻一团火。

击节声乱了一拍,高承钧不敲了,他招了招手,雪信的舞步就朝他靠拢了两步。

雪信教过他品香的,不要把鼻子凑在刚刚点燃的香粉上吸气,那样闻到的只会是呛鼻的烟气,要坐在一旁,等烟势袅袅,平稳和缓之后,招招手,挥手间带起的风足以将看不见的香气带过来。高承钧招手迎香,她和香气一起过来了,他伸手抓她,可香是抓不住的,她也是抓不住的,循着舞步一转身,雪信就躲开了。他再抓,还是抓空了,她闪到他身后去了。香是不好捉的,不能用网兜,不能用绳子,什么有形有质的方法都对付不了。高承钧站住不动,雪信又一点一点飘过来,停在他怀里,在他耳朵后吐气。

高承钧终于很肯定自己能抓住她了,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在帐子里。他笨手笨脚地解着她的衣带,她亲吻他的嘴唇。像是三年前那个夜晚卡住了,他们茫然地等了三年后,找到了停下来的旧处,把应该做的事情做了下去。

一阵大风吹来,吹开了窗子,吹开了门,吹开了帐子,把满室的暖香吹散了。

高承钧打了个激灵,用力推开雪信,说:“你还没离开沈先生,就用学来的本事对付我了。”这件事本身没什么不好,但经过了太多的计划,反而使人退缩。

“学了对付你”本来是一句玩笑的,可是这回雪信是真的迷惑了高承钧的心神,她要他做什么事,说一句就可以的,偏偏绕来绕去,让人糊涂了,这也不是她的做派,是沈先生的风格。

“我要去问问他,为什么还不放过你。”高承钧打开门走了,又扬起一阵风。雪信就扯过一个被角来揉着。她被拒绝,就像是儿时学艺,被教习师父打了个不合格的评语。不服气,又没法翻盘。

窗户打开了,苍海心跳进来了,吸着鼻子:“你忙碌一夜,原来是为了勾引他。”外面的风是很大,可是窗户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吹开的,是他打开的,他把门推开一条缝,把窗开了一条缝,穿堂风进来了,把她充满阴谋的香气全吹跑了。

怎么又是你?雪信应该说这句话的,可是她瞪着他,气得都想不到这句话了,只坐在床上发愣。

她输给了一阵风。

“你生气了,我也生气了。我要你为我跳舞,我要你搂着我。”苍海心走近前来。

雪信望着他,招了招手。苍海心坐到了她的床上,抱住她。雪信却一脚把他踢下床去:“你什么都不懂。”

“我只知道你本来就是我的,沈先生要把你送给我,我没要。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苍海心把一个锦盒放在她的床上,“这是沈先生要我给你送来的。”说完他也走了,去修改他的决定了。

雪信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支旧金簪,簪头贴着翠鸟的羽毛,做成雀翎状。沈先生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计划,知道她会成功,就让苍海心来捣乱。他一捣乱,她的计划就失败了,可沈先生的计划还是会成功,她还是替他办成了这件事,所以奖励也来了,一支与她生母有关系的金簪,也许还是她生母的旧物。

雪信把金鸭肚子里的雪中芳信香饼拨出来,丢在瓷碟里,换了一味清新舒朗的香。她走到角落,打开箱子,还是高承钧替他父亲带给师娘的箱子,师娘不要,丢在了她这里。她抱出葡萄酒瓶子,咬掉瓶口的木塞,一口气饮下半瓶。

葡萄酒这么难喝啊,又酸又涩,真奇怪怎么会有人把它当宝贝,她只想醉了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一觉,所以把余下的半瓶又灌了下去,把琉璃瓶子一摔,抱起第二瓶。

高承钧从百器工坊回来看到的就是雪信躺在地上醉过去了,两个空瓶子摔成了一堆琉璃碎片。他把她扶起来,雪信睁开眼睛,拍拍他的肩膀说:“说老实话吧,我知道让你去找沈先生接受他给你的任务,不大好办,你恨师娘,也一定是恨他的。我想给你点好处,你就不好意思不听我的话了。我是对付了你,但我也还想对付沈先生。他花了十几年栽培我,怎么可能让我做了一件事就放过我了?他早晚会把我当做一件玩物送出去,其实也已经送了。我想,如果有谁配得上这件玩物,还是你吧,所以我就自己做主先送出手,我算计了你,也补偿了你,我也不欠你呀。你不要,是你的事。”

“我知道。我答应帮他做一件事了,他也答应我带你一起走。”高承钧把她抱到床上,像摊平一件娇贵易损的刺绣衣服那样把她放好,摸摸她的额头说,“明天我们一起走。”

“你以为可以和沈先生讨价还价吗?我以为我可以,可还是弄砸了。”雪信闭起眼睛嘟囔,“谁都没有他滑头,一件东西拿来做两次人情。”她无力地拉着高承钧的袖子,“我要你抱着我,我吐也要吐在你身上。”

没有人照顾炭火,金鸭心里的灰慢慢冷了。

高承钧把手放在炉上试了试,冰冰凉的,就知道雪信又把他算计了一回。

他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放在平时是不可能的,五更天他必醒,是要起来练拳脚的。

她又用她的香对付他了。

满屋子没有了雪信的影子,小丫头来叫人起床,却只在屋子里看见高承钧,也吓了一跳。她和账房早上来开门,守着店,没见雪信出来过,怎么人就不见了,还把这个姓高的留下了?

雪信把高承钧留下了,把香鸭子留下了,把庭院里的牡丹花枝也留下了。

她不需要这些。

高承钧去骆宅问锦书。锦书说:“她来过,问了我些事情就走了。她说要去找她的生母,不想拖累你。你也是的,越大越不如从前了,以前还能护着她,现在连人都看不住,你去安城找她吧。”

月余后,在安城的一间首饰铺子里,来了一名红衣少女,手持一支金簪,问掌柜的知不知道簪子是哪个巧匠做的。

掌柜接过簪子,眯起眼睛细瞧,摇头说式样差不多的倒是有,都是用鸽子毛染了颜色贴上去,或者用蓝绸贴的,用真翠鸟毛做成的价值不菲,民间可不多见。

那少女把簪子收起来,犹豫了一下,问掌柜的收不收首饰,她从腕子上摘下一只羊脂玉镯子来,掌柜颤颤地把玉镯举到日光底下看,通透白润,真怕晒久了镯子会化了。他给了少女一笔钱,就这只镯子的价值来说,是给少了,可谁叫她急等着钱用呢。她似乎知道被压了价,也不计较,取了钱就走了。

将近端午,天已是很热了。安城的街道比华城的街道宽敞,走在街上顿时觉得自己渺小,而路太长。少女在门前戴上帷帽走向下一家首饰店打听消息。一个在她身后跟了很久的少年跑进前一家首饰店问掌柜:“刚刚那个少女,来买了什么?”

掌柜说:“她什么都没买。”

“那她看过什么,她喜欢什么?”少年是个不敢表白的年轻人,在街上遇到可心的人,不知如何搭讪、如何表白,只好偷偷跟在后面打听她的喜好。如果有她看上了,又舍不得买的小首饰,他正好可以买下来,就有了找她说话的理由了。

“她拿来一支点翠鸟毛的金簪问是哪里做的,还卖给我一只玉镯。”掌柜的说。

少年想把这只玉镯赎下来,可是掌柜的开了进价的两倍价钱,他没那么多钱。少女的一只镯子就这么贵,想送她礼物要细掂量了。他红着脸出去了。

不多时,首饰店又来了一名红衣少女,这回掌柜是认识的,招呼道:“是曲娘子来了,许久不见你来了。”

“是啊,一直惦记着老孙家的铺子有什么新鲜样式呢,也是一直忙着,没空来。”曲娘子说罢,向四处看看,略显失望,陈列的货品与上一次来的时候相同。

老孙掌柜殷勤道:“刚刚收进一只镯子,不会比宫中娘娘腕子上戴的差。”那只玉镯被放锦盒里了,是专用来收藏手镯的锦盒,不大不小,仿佛镯子原先就配着这个锦盒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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