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提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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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内，舒月和刘队并排坐在椅子上，江一棠进来的时候舒月主动打了个招呼。根据多年和各形各色的人打交道积攒下来的经验，她认为江一棠是需要关心和换位思考的那种人。

来提审江一棠的人原本应该是陈局和舒月，但陈局有要务在身，便派刘东冉这个刑侦队队长配合舒月这个刑侦心理学专家一起讯问。在陈局眼里，这俩人干起活来是最默契，最令他省心的。

“江一棠，这两天还好吗？有没有哪里特别不适应的？”在来的路上两人就合计好了讯问过程中的分工，舒月主攻情感，刘东冉带节奏，专攻细节。

然而第一个问题江一棠就撒谎了，她明明很讨厌欺骗这种行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警察，她竟然连基本的诚实都做不到。没有经过太多思考，她说：“没有。”

“那你适应能力还不错，不过，”舒月和刘东冉对了个眼神，“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来这里可不是享福的，你的案子一天没有定论，你就一天见不到家人，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如果你有想说的话，最好尽早告诉我们。这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江一棠低着头低低应了一声：“嗯。”

她不愿意说。舒月在纸上写下一行小字给刘东冉看。刘东冉想了想，果断决定单刀直入：“现在我要开始问你问题了，你有保持沉默的权利，但这些将直接影响到案情的发展。如果未来我们拿到的证据对你不利，你的这些不配合的表现将会促使法官加重对你的量刑。”刘东冉话音刚落下，舒月的心就猛跳了一下，她不知道这种挤牙膏式的提审方式适不适合这个倔强的小姑娘，但现在他们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案发当天凌晨你为什么主动约程家伟来富丽嘉园小区接你？”

江一棠言简意赅：“见他。”

“为什么要见他？理由是什么？”刘东冉追问。

江一棠被固定在桌面的两只手慢慢攥成拳头：“我恨他。”

舒月皱眉：“你为什么恨他？可以具体说明吗？”

江一棠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舒月和刘东冉对视，感觉案情不像一般的仇杀那么简单，江一棠明显有事瞒着他们，而她不肯说的那些事极有可能就是推动真相水落石出的沉重利器。

刘东冉不死心：“你和程家伟曾经是父女，你在程家生活了四年，你觉得他对你好吗？或者说，你觉得他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吗？我相信这个问题对你来说不难回答。”

江一棠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逐渐找不到焦点，她似乎因为刘东冉的话在试图回忆过去的事，可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嘴唇却无声地抿紧了。

刘东冉换了个切入口：“沈春梅去世，你很难受吧？”

江一棠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点了一下头。

“沈春梅对你一定很好吧？”

江一棠又点了一下头。

刘东冉趁机把话题拐到沈春平的造谣案上，其实他觉得这个造谣案对江一棠是有一定影响的，哦不是一定，是很大：“那沈春梅的弟弟沈春平对你怎么样？”

这次江一棠回了两个字：“不好。”

舒月心中了然：“沈春平对你不好的地方，你能具体点说明吗？”

江一棠想了想说：“他讨厌我。”

舒月追问：“你觉得他为什么讨厌你？”

江一棠又想了想说：“他有一个女儿，他平时不让他的女儿和我待在一起，所以因为讨厌他，我也开始讨厌他的女儿，就算她经常来找我，我也不想和她好好相处。”

舒月心中落了一块大石头，不管怎么样，江一棠这孩子终于愿意跟他们说上一句连贯的，主谓宾兼具的话了，她有点欣慰，莫名对江一棠多了点信心：“我理解这种感受，大人对小孩子友谊的掺合会导致很多不愉快的后续发生的，对吗？”

江一棠点了下头。

舒月心中有数，决定挑她的软肋攻击一波：“那你还想回去上学吗？”

江一棠怔了怔，低下头不说话了。她想，她特别想，她很想很想，做梦都在想，可是那又怎样？看看自己现在的身份，看看自己身处的位置，她根本没可能回去上学了。就算真的有，那也一定是刑满释放以后的事了。她不想提前给自己偌大的希望，因为不想面对比希望庞大一百倍的绝望。

“我们提取到刀柄上的指纹，有你的，但这还不足以说明你杀人了，只能证明你在案犯现场的存在，所以，在整个案子里你是唯一的目击者，如果你单方面认罪，那么尸检结果出来如果和你的供述一致，你就要面临公安局委托检察院的起诉，到时候法官会对你进行判刑。你已经十六岁了，相信你也懂一点法。

根据刑法第十七条，刑事责任年龄满十六岁的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而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无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当然，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八周岁的人犯罪，应该从轻或减轻处罚。

如果你现在认罪，那么根据法律规定，根据现有的证据，你的性质很有可能被定性为故意杀人，而不是一开始的过失杀人，所以，即便你被从轻处罚，也起码要面临几十年的牢狱之灾，你觉得，你可以接受这个结果吗？几十年不能回到学校，几十年不与外界来往的人生，是你想要的吗？”

江一棠看着舒月的眼神逐渐飘移，她摇了一下头，或许是出于生理反应。如果她真的被判了几十年的有期徒刑，那活着对她来说就是种彻头彻尾的痛苦了。她不愿被关在监狱，不愿和真正心肠恶毒的人处在同一片空间里。她一定会受不了，千方百计地让自己死掉。

“接着我们来说第二种可能性，你否认自己杀人，如果尸检结果也恰好和你的供述一致，程家伟是醉酒致使头脑不清醒而误将那把刀插入自己的胸膛，你将会被无罪释放……”

江一棠的嘴巴轻轻地一开一合：“所以你们可以直接去看尸检结果吗。我说什么不重要。”

舒月皱眉：“不是的江一棠，你要明白我们不是来逼你认罪的，你还小，很多事很多规则是这个社会惯有的，你不理解没关系，我们会帮你，帮你把你过去人生中偏离正常轨道的那部分纠正过来。你明白我意思吗？我也是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我很清楚你的感受。”

江一棠突然笑了，一边笑一边肆意地掉眼泪：“你不清楚，你们不会清楚的！”她的脸部线条绷得很紧，紧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喷出火焰来。

一定要找到她不冷静的理由。舒月又写下一行小字给刘东冉看。

提审结束。

江一棠跟着徐兵回到电教室继续学习。她面前的木桌上摆着薄薄的制度手册，徐兵要求她一周内背完所有的条例。如果没完成任务，就罚扫厕所一星期。

其实当徐兵说完惩罚项目以后，江一棠就已经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不管怎样，一定要把这本手册背下来。因为她已经亲身领教过，看守所的厕所比任何地方的厕所都要简陋，都要难闻。可即使她已经下定决心，现在却也真的没有心思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小册子上。她在反反复复地回想着舒月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