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冬阴功汤
她们十来年的交情，情同姐妹，也不是没有拌过嘴吵过架，虽然次数极少，也随着年龄增长带来的成熟而趋于缓和，但没有一次动过手。宣若岚知道，这一次非同寻常，因为感情的事情，一旦是三角恋的关系，必定是伤到元气去的。她也恨自己，为什么当初第一次见到成轩泽的时候，心里能够做到波澜不惊，尔后却在各种场合的接触中，像一池突然漾开的水花，惊动的心再也收不回来。其实她也会觉得自己好像有犯贱型的人格倾向，不然怎么会在意识模糊中被成轩泽侵犯以后，开始对他产生幻想和感觉。是的，她后来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都会有成轩泽那张迷人的笑脸，凑得很近，有时轻轻地吻她，有时又很狂野粗暴，但她是享受的，特别是第一次跟着岑文雅去成家过夜的头一天晚上，半夜梦醒时分，她内心那股萌动的波澜愈加肆无忌惮，仿佛产生了一股无名的类似电流的幸福感，既让她摸不着头绪，又让她无比感动，于是她开始在后面每一次不小心碰撞到成轩泽那双含情脉脉的鹿眼时，表面可以佯装得毫无波澜，实际内心却早已风卷云涌。可以说，她会在后面敢于放开自我将自己如同礼物一样毫无保留地献给心仪的男子，有一半也算是拜岑文雅所赐。
她们像两尊雕塑一样静静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谁也没有说话，视线直勾勾盯着某个地方，看得出神。时间没有任何知觉地流淌过她们身边，唯一能够感应到的只是那大自然时刻在变化的光线深浅。气氛诡谲得像一只蛰伏在某个角落里的野兽，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沙发底下或橱柜后面突然咆哮着露出尖牙利爪一跃而出，将人撕成碎片。
日暮时分，暮色四合，暴晒了一天的阳光将自己最后化成一抹温和绚烂的晚霞，熏染得漫天飘荡的云朵犹如一块块沾了橙色酱汁的棉花糖。
饿了将近一天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宣若岚，”岑文雅冷漠地说道，“你家里有方便面吗？泰国冬阴功汤底的那种。”这是她们俩一直最喜欢的口味，从大学到现在，一直没有变过。
“有。”
“你去煮。”
“好的。”
然后，宣若岚起身去了厨房。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岑文雅想起之前无数次在闺蜜们面前设想过，等宣若岚什么时候开始跟男人睡觉了，就问问她有什么感想，然而现在看上去就像个笑话，因为夺走宣若岚第一次的那个男人，居然是她心心念念的结婚对象。人生无常，就是这么过分，一场狂风骤雨，一场风云际会，从来不需要任何给人做好心理准备的预兆，总是那样出其不意，像冷水当头泼下来，让你措不及防——她们以前打死都没有想过，也不会想到，她们会为了共同一个目标，产生巨大的裂痕。
很快，客厅传来一股淡淡的冬阴功汤酸酸的味道，像一个在召唤胃口大开的牧师。她坐在巨大的客厅里，肚子像藏在暗处的另一个人，疯狂地叫嚷着。
宣若岚看到那个最好的闺蜜面无表情从客厅走来，坐到盛好的面汤前，也不说话，一手抓着汤匙，一手拿起叉子，自顾自大快朵颐。看对方吃得那么香，她也忍不住坐下来，两个人面对面吃了起来。
填饱肚子以后，岑文雅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垂下眼睑，说：“如果你还想我们的友谊继续走下去，我给你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我们全都退出，不再跟成轩泽有任何瓜葛。”
宣若岚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紧蹙，同样垂下眼睑，一双放在桌案上的修长手指却带着不安分的焦灼而不停蠕动。
“怎么？我们十几年的闺蜜情谊，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刚出现不到一年的臭小子？”岑文雅冷笑道，“你是不是被他操得上瘾了？你不会想要跟他生孩子吧？”
宣若岚咬嘴唇，闭上眼睛，泪水哗哗流了下来，“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文雅，这一点都不像你，你从来都不会对我讲这么难听的话。”
“那是以前。”她冷静的模样看上去比宣若岚平时还要愈加冰冷，双手环抱在胸前，目光犀利得如同在会议桌上进行一场商业谈判，“今日不同往昔，我说两句难听的话，已经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你不要在考验我的底线。”
“可我爱他，”宣若岚闭着双眼微微仰起头，声音哽咽，“我做不到，对不起。”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岑文雅语气坚决，“像以前你跟我说的一样，任何男人都比不上我们的友谊，你可以为我舍弃任何假惺惺的男人。”
“你知道的，那只是我们大学时候的几句玩笑。”宣若岚痛苦地说道。
“不——”岑文雅再次尖叫，“那不是玩笑，我现在就要你把那个信誓旦旦的诺言兑现，一刻也不停留地兑现。”
“我不会离开他的，”宣若岚睁开红彤彤的布满血丝的泪眼，侧头将视线挪到地上，“因为他也爱我。”
“你去死吧，宣若岚。”
随着那句话劈头盖脸下来的，还有岑文雅身前那碗吃剩的温热的面汤，她被淋得狼狈不堪，整个人冒着热气，像一块刚从温泉底下捞出来的鹅卵石。
她闭着眼睛，啜泣着，全身剧烈地颤抖。
岑文雅回到客厅抓起茶几上的黑色包包，义无反顾地走到门前换上高跟鞋。
从房门走廊最后关门前传来的一句话是：“我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宣若岚，从此以后，我们俩就这样吧。”
宣若岚闭着眼睛，头发上和脸上到处挂着卷曲的面条和泡发的脱水蔬菜，突然就想起了不久前，那个跟她好得不要不要的说一不二的岑文雅带着方芸芸闯进来挠她痒痒，逼迫她在欢乐的笑声中臣服于她们的淫威之下，以后或许再也没有那样温馨的场景了吧？她扯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将头埋在桌案前，歇斯底里地哭着。好像从记事开始，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哭过，眼睛都肿成两个樱桃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打记事开始直至现在的二十余年，她所有的哭加在一起都没有今天一天的多！人们常说，哭和笑是一样多的，你笑得多了，超标了，总有你哭的那一天。
哭得累了，抬头的一瞬间，看见手边放着的手机，急忙抓起来，给成轩泽打去电话。
“你在哪里？”她压低声线，尽量不要让对方听出异常，“你快点回来。”
“我就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手机另一端传来高脚凳划过瓷砖的声音，“我马上回来。”
他应该是快跑回来的，不然也不会那么快就出现在她眼前，喘着粗粝的气，心疼地替她拣去身上的脏东西。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对不起。”他仔细清理着她身上每一处落满汤汁的地方，心疼地抚摸她红肿的眼睛，“她似乎有些过分了”。
“没事的。”宣若岚抬起一双温柔的眉头紧锁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没有想到，文雅会陷得那么深。说实话，你有没有对她动过心？一点点也算的那种。”
“应该有过一点点。”他从宣若岚领口捏起一小片草绿色的菜叶子，平静地说，“但也只是一瞬间就过去了。”
“你就不能骗我没有吗？你真是个直男。”她脸色愠怒地吞了吞口水。
“你去洗个澡吧，我去帮你放水，你在浴缸里面泡一泡。”说着扭过身子朝卧室走去。
从那天以后，日子平静得像一条缓慢的河流。
为了更好地打发成轩泽的时间，宣若岚替他报了名去学车，她说：“等你拿了驾照把车练熟以后，你来开车了，因为你是男生。”
他就每天下去都去学车，地点是在琶洲大桥附近，那边有一条沿江的公路车辆稀少，是学车的好地方。
他乘地铁去，等差不多一天课程即将结束前，宣若岚便会开着一辆黄黑相间的兰博基尼lp760来接他。她会戴着一双半透明的酒红色雷朋墨镜，扎着高马尾，酷得俨如一个女超人。每天那个时候，跟他一起学车的那些人总会用一双仰慕的眼睛看着他，像看着高不可攀的神灵。
而他们依旧保持着那种陌生的距离，从来不会打情骂俏，也不会卿卿我我，他们更像一对认识多年的朋友，或者相敬如宾的恋人，在晚饭过后去珠江边牵手散步，沿着临江大道一直走到员村二横路的路口交界处，偶尔驻足观看跳着广场舞的阿姨们在自恋的手舞足蹈，偶尔看着半夜垂钓的闲人们楸起鱼竿的瞬间欢呼雀跃，然后再慢悠悠走回去。他们十分享受这样的平淡，更享受每天晚上彼此依偎的温馨。
她似乎脱离了她的圈子，尽管魏媛扬和方芸芸那群人也会偶尔狂轰滥炸进来电话和微信，但为了陪伴她的成轩泽，也为了避开岑文雅，她一次也没去。她宁愿陪着她的成轩泽看看书，跑跑步，还会像稀松平常的情侣一起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
是的，日子平静得像条缓慢流动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