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雾中日与夜（五）
（七）
“一……闪……一……闪……亮……咳咳……晶……晶……咳咳……满……天……”
与并不清脆的蹩脚吉他声一起，从挂着“韵音工作室”的木门里传出来的，是一把沙哑的女声。
李长安推开了木门，却见一个看上去只有20岁出头的女孩子坐在椅子上，对着谱架上的琴谱，弹奏着一把劣质的木吉他，并跟着吉他的旋律用早已咽如焦釜的嗓子吃力的跟唱着。
“孩子，先喝口水再唱吧！你嗓子都快哑了。”
自来熟的李长安想先跟这个女孩套近呼，看到桌子上有个粉红色的马克杯，便不问自取拿起了杯子，走到饮水机旁，才想起整个东城区都停电了，饮水机里只有冷水。不过他还是灌了一杯冰冷的水，走到女孩身旁，把杯子递过去，却惊讶地发现这孩子似乎不太对劲！
弹奏着吉他的女孩双目里满是红丝，满脸泪痕，左手被吉他的钢弦割破了无数道血痕，鲜血从指逢间不断地渗透到吉他的指板上。
“你这是干什么！”李长安惊呼道，连忙扔掉了杯子，伸手过去夺走女孩手上的吉他。但女孩的力气非常大，死死地抓住了吉他不放手。
“不要……不要拿走这把吉他……他们会杀掉我的……”女孩用沙哑的声音哭着向李长安苦苦哀求道。而这个时候，她紧紧抓住吉他木柄的手开始迸出激流般的鲜血。
情急之下，李长安猛地用力扇了女孩一个耳光，直接把她打晕过去，才将那把满是鲜血的木吉他拿走。这时李长安发现，门外似乎有两个身影站在白雾中盯着自己。他走到门边上，想要招呼那两个人进来帮忙，却发现那两个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回到屋里，关上门。李长安翻了好几个抽屉，终于找到了一个小药箱。拿出酒精与纱布给女孩简单地清洗和包扎伤口后，便用展示柜里的吉他背带将女孩的手、脚紧紧地绑在椅子上。
李长安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女孩的身边。工作室不大，一共三层，每层30平方左右。看来，这女孩独自一人租了这个工作室，一楼做销售，二楼做教学，还有个小厨房，三楼则是自己居住的小房间。
在二楼的厨房和卫生间里，他找到了吸管、盐以及一堆香薰蜡烛。李长安在一楼点亮了两根蜡烛，花了足足半小时才用一个小锡锅烧了一小杯的开水，并往里面加入了一些食盐后，用冰冷的湿毛巾给女孩擦了擦脸。冷水的刺激下，女孩醒来了，目光里带着一丝惊恐，还有彷徨。
李长安举起了杯子：“喝点水吗？”
女孩点点头，李长安便把吸管插进盐水中，把管口伸到了女孩嘴边。女孩一把咬住了吸管，一口气把温热的盐水喝光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嗝，轻轻地对眼前这个把自己捆住的经常说了声“谢谢”。
李长安对女孩出示了警察证后，用温柔的声音问道：“我叫李长安，是东城区分局的刑侦副大队长，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女孩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事情。许久，才重新睁开了眼睛，眼里满是泪水：“我这是罪有应得，他们来惩罚我了……
在烛光的照映下，女孩将来龙去脉徐徐道来。
（八）
女孩名叫章苏睿，是这家音乐工作室的老板和吉他老师。
两个月前的一个周末，一个穿着朴素的小男孩与他的父亲来到工作室，表示想学吉他。这个名叫晓光的小男孩只有八岁，却有着修长的手指和出色的音感。章苏睿表示，报名学吉他的话，最好先买一把吉他，这样回家后还能继续练习。
最后，晓光的爸爸在章苏睿的工作室里，挑选了一把行内叫“烧火棍”的低端吉他。120元的吉他加上600块的学费，那是章苏睿那个星期唯一的收入。而事后她知道，那花掉了晓光的爸爸一整个星期的收入。
一个月的时间里，晓光在章苏睿的教导下，很快便学会了基础的音阶、大三小三和弦的指法，弹唱的技巧，进步很大，晓光学得很开心，章苏睿教得也很开心。一个月过去了，章苏睿表示，该交第二期的学费了。另外之前120块钱买的吉他，实在不适合继续用下去了，用那种劣质的乐器，会把手型练坏的，不如再买一把好点的吉他？
结果，在下一次上课的时候，晓光并没有来到工作室。打电话给晓光的爸爸，也无人接听。最后，章苏睿找到了晓光的学校，才知道晓光来自一个单亲家庭，爸爸独自一人将晓光抚养长大。就在几天前，晓光放学后没有回家，跑到离不远的一个小饭店里偷钱，被店主发现了，追到马路上。结果晓光被迎面而来、刹车不及的一辆泥头车撞开十多米远，当场身亡。刚好下班回家经过事故现场，目睹了店主追逐晓光以及后来事故过程的晓光父亲当场抱着儿子的尸体嚎啕大哭：“光儿啊！你不就想买把新吉他吗？爸爸给你买啊……”
得知晓光下落的章苏睿非常懊恼，感觉是自己间接害死了这个只有八岁的学生。她想找到晓光的爸爸，希望能给予对方一些慰问和补偿，却一直联系不上。但更让她苦恼的，是网上渐渐出现了一些流言蜚语：《无良商家逼死困难学生》、《为人师表教唆学生盗窃，人赃俱获后惨遭车祸》……无数为搏眼球不惜歪曲事实的自媒体纷纷转载这些来历不明的文章，使得章苏睿的工作室生意越发惨淡，渐渐地难以为继，便打算过完春节，待租约满后将工作室关闭。
就在今天早上，打算出门买早点的章苏睿发现外面异常的大雾，整个创业园都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当她走在湿润石板路上，总觉得有人在雾里跟踪着自己，却又看不清对方是谁。感觉不妙的章苏睿渐渐加快了脚步，低着头一个劲地往前走，突然间！她撞上了一个人，突然而来的冲力使得她跌倒在地。
坐在地上的章苏睿想抬起头看看自己究竟撞到了什么人，却只见眼前站立着两个看不到五官的白色人影，便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你不是喜欢弹吉他吗……为什么不自己弹呢……你要好好弹哦……要是停下来了……那你的生命也就一并停下来了……”
在章苏睿恢复意识后，一段莫名其妙的话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无比的清晰。而突然间，她却发现自己正坐在工作室的椅子上，手里握着那把称之为“烧火棍”的木吉他，左手不受控制地在指板上压下了冷冰冰的钢弦，嘴巴随着右手的拨弦动作，不由自主地唱出了她教会晓光第一首的歌曲……
许多个小时过去了，她的声带已经几乎不能发出声音，每唱出一句歌词，嗓子都像煅烧着一般剧痛。左手四指更是因为长时间按压钢弦，使得原本厚实的茧子全部崩裂，鲜血随着钢弦而滴落，不断地渗透进了木质的指板中……
“就是说……你觉得自己被催眠控制了？”听完章苏睿的讲述，李长安向她问道。
面无血色的小女生点点头，随之后又摇摇头，用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几只手指抓住了用于写谱的铅笔，别扭地在稿纸上写下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鬼上身。
李长安苦笑了一下，他很同情章苏睿的遭遇，但却不认可她的猜想。
“你现在除了需要休息，更需要的是治疗。要不我带你出去吧，附近好像有个卫生站，那里应该还有值班的医生或者护士。”
章苏睿点点头，想要站起来，却又被李长安摁下：“你这里有没有手电、粮食之类的东西？我们说不定会在外面逗留到夜晚。”
在章苏睿的示意下，李长安在三楼的卧式里找到了一个大功率手电，一个电击器和防狼喷雾，在二楼的小厨房里找到了一些饼干，并把那个小药箱也带上了。当他把所有东西都装在一个双肩包里后，便搀扶着章苏睿，离开了工作室，一同走进了即将被夜色笼罩的白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