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决定辍学
杨三明放下包,看着自家的院子。从记事起到十五岁,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在这间处三间土坯房组成的小院中度过的,家里虽说不富裕,不能顿顿吃肉,也没什么闲钱,他们一家三口却很知足。十五岁之后的一年,在杨三明眼中,是苦涩的、黑暗的,短短一年尝遍了人情冷暖。
躺在炕上看着旧报纸糊的棚顶上细微的裂纹发呆,真的要辍学吗?家里已经没钱再交学费了,娘临终时反复叮嘱说年前借给表姨家里3000块钱,让自己收好了别乱花,拿着钱做学费,一定要好好上学,考个好学校,离开山村。可当自己去问的时候,那位号称唯一对母亲好的娘家人一口否认,为了3000块钱丧了良心,反倒在村里大嚷,逢人别说自己耍无赖。虽然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也很同情杨三明,可没证据也要不回钱来,所以说同情只能让人更加无奈。
舅爷家的大伯和小表叔虽然说要继续供自己上学,可他们家里也不宽裕,大伯家和小表叔家两个表哥还没娶媳妇,自己家三代人受舅爷一家恩惠,怎么能再拖累人。可是不继续上学,他又能干什么?像村里人一样留在农村务农?他甚至能够想象出自己几十年后的人生模样,种几亩田,养几头牲口,之后攒些老婆钱,娶个媳妇,再之后生个娃传宗接代,把娃拉扯大。一辈子就如自己的父亲一样,在这个山窝窝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沉默一辈子,辛劳一辈子?再说,这也对不起死去的父母。
杨三明他爹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杨三明的奶奶杨秀香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舅爷很宠爱这个妹妹,加上家里又是抗日烈属,在当时的情况下上了高中,据说当年号称南坑镇的一枝花,据村里的老头们讲,当年站在杨秀香面前都不敢抬头看,说话都结巴,那就是年画上下来的人。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三明奶奶就和来村里插队的知识青年陶山好上了,陶山长的白白净净,一副书生样,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小白脸、校草。据说家里老爷子是京城的一个大干部,因历史问题受到审查,陶山也就响应领袖“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来到这朔方县南坑镇三十里铺村插队当知青。当时家里人很反对,但是拗不过奶奶,就嫁给了陶山。后来有一天京城来了一封信,说陶山父亲的问题解决了,让他回去。陶山就带着杨三明奶奶去了京城,几个月后杨三明的奶奶独自回来了,又过了几天陶山又来到三十里铺找杨三明奶奶,可杨三明奶奶顶住门死活不见,两人僵持了两天,最后陶山独自走了。陶山走后杨三明奶奶发现自己怀孕了,后来生下了个男孩就是杨三明他爹。
在那年月的农村单身母亲带着个没爹的孩子,加上村里人的风言风语,可以想想有多苦。好在舅爷一如既往的宠着妹妹,带着大伯和小叔也将杨三明他爹当着亲兄弟似的相处,在舅爷一家的帮扶下奶奶才顺利的将他爹拉扯大,到底常年累月的操持加上常年的心情抑郁,在杨三明三岁的时候就去了。杨三明奶奶走的时候,弥留之际,拉着杨三明他爹的手叮嘱过,一定要把杨三明“送出来”!送出来是当地的话,意思就是说,离开农村变成城里人。
杨三明他爹是个孝顺的人,同样也是一个爱自己孩子的人,自己当年读书不成就很遗憾,如今又有老娘的嘱托。所以不管自己受多少苦,吃多大的亏,也一定要送杨三明读书;杨三明娘不识字,他姥爷极端的重男轻女,别说读书,当年杨三明娘就是半卖半嫁给杨三明他爹的。因此,作为当时环境下离开农村的唯一出路,培养杨三明上学,考大学已经成了他爹娘的执念。别的孩子都是九岁上学,杨三明六岁就背着书包上学了,他爹无论刮风下雨的接送了三年,直到大堂哥部队转业到乡上学校当了体育老师后才停止。在别的孩子放羊、喂猪,下田除草的时候,杨三明只需要在家看书学习就可以了,偶尔看书累了,杨三明娘也以休息休息脑子为名舍不得使唤他,顶多是做饭的时候帮帮忙,土豆、萝卜切多了到是练出来一手好刀工。
作为朔方县一中的学霸级人物,从来不考第二名的杨三明从不怀疑自己会考上大学,实现爹娘的愿望。可天有不测风云,正当一家人满怀希望的憧憬这未来生活的时候,娘生病,摊在了炕上,县里的医生开了药,说让在家养着,保养的好的话还有恢复的希望。为了给娘补身体,也为了顺便增加点收入,杨三明他爹去山上采沙参,遇上暴雨,隔天人们在山沟里找到时,人已经没了。他娘受不了打击,没几天也跟着去了。
要不是舅爷和大伯帮衬,杨三明都不知道怎么挺过来的。家里的牲畜卖的钱经过父母的丧事和他自己高中的一年花销已经所剩无几,别说将来,连上高三的学费都不够。
难道要把房子也卖了?杨三明起来打量着他整整生活了十六年的屋子,这是北方农村常见的土坯房,用泥土和着麦秆打成的土坯垒成,地上铺着不平整的红砖,墙上刷的白土已经发黄,屋里除了两个大揭盖的红柜子和一个四脚板凳别无他物。可这房子是他的根,每一块泥坯都是爹娘亲手打出来,亲手垒上去的,再说农村的土房也卖不出几个钱。
院里传来了通通的脚步声,三明的嘴角露出了一次微笑,他知道一定是丫丫来了。丫丫是大伯的孙女,也是舅爷的曾孙女,是目前老杨家唯一的第四代,所以很受宠。小丫头很有股无法无天的架势,但大家都很喜欢他。
果然,只听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门缝,流出一个小脑袋,大生喊道:
“驴子叔,爷爷叫你去吃饭!”
“我自个弄了点菜疙瘩已经吃过了,就不过去了。对了,柜上有叔今天路上摘得马**。”
“可爷爷一定要叫你去,说是太爷找你。”
“好吧。”杨三明拿起柜子上的马**递给丫丫,边往外走,边说:“记得以后叫我三明叔,不然再不给你好吃的了”。
沿着蜿蜒的小路盘旋而上。大伯家就住在靠近山顶地势平缓的地方,舅爷和大伯一块生活。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杨三明终于登上了尽头。回头望去,巴掌大小的村子显隐于树木之间。空旷处还能瞧见如同蚂蚁般的人们。再朝南望,收眼尽是暗绿,高矮不一、连绵不绝的土丘像起伏的波涛向远方传递。只有如此身临其境才能体会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气与胸怀。
杨三明自言自语道:该决定了,实在不能再拖累舅爷家了。国家都改革开放十好几年了,人家都讲: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不如拿剃头刀。可见读书也不见的就是唯一的出路,新闻上不是说经济搞活了,人们的出路也多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现在自己有手有脚,一定可以闯出名堂的,一定要让表姨一家看看,我杨三明是打不倒的。
胸中浊气泄尽,长吸一口气。杨三明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嘴边,气从丹田迸发出来。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