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吼
夜吼
那声嘶吼刚骂出第一声,葛大成就蓦地醒来,翻身坐起了。他没敢脱衣脱鞋,甚至都没敢睡到墙角现成的床上去,只是将三把椅子往保安值班室地心一摆,一只放脑袋,一只放腔,一只搭脚,且算睡下了。其实没睡,睡也睡不踏实,迷迷糊糊的,他就在等这声吼。翻腕看表,一点二十,他妈的,又是这时辰!这条疯狗,他不睡,害得一小区里的人都不能睡!等我把他捆住的!
“你有本事出来!你这个王八蛋!你是癫蛤蟆!你是头驴!”也就这么几句,翻来覆去的,那吼骂声在小区楼群间飘荡游窜。声音是从胸腔冲出来的,可着嗓门灌,声嘶力竭,炸了雷一般直冲云天,八成喝大了,借着酒劲撒酒疯。时已人夏,家家都开着窗。不少窗子亮起来,宠物狗们配合着汪汪地叫,停在小区里的小汽车也呜啊哇地参加合唱,那是电子防盗设备遭遇了超分贝的干扰后的反应。不知是哪家汉子,冲着窗子往外喊,“保安才是条没用的狗!”呼应着这声骂的,是几声口哨的呼啸。夏夜的小区热闹起来。
葛大成带着保安顺着酒僧子的吼声追,但就是追不着,连个人影都见不到。那嚷叫先是在北区响,可等他们赶到北区,吼骂又炸在了南区。他们埋伏在过道上,那吼声却像断了电的喇叭,再无了声息。居民们骂得狠,不骂疯狗一般的酒借子,却骂比狗还不如的保安,葛大成就是保安队长,他知道,明天,也许等不到明天,物业公司经理的一顿臭骂肯定又躲不过去了。
果然,腰间的手机颤起来。葛大成掏出看了看,想不接,但没敢,还是放到了耳边:经理,又把你惊醒啦?
我问你,到底还能不能干点人事?我没欠着你们哪一顿吧?经理在电话里,也把保安当狗一样地骂。
经理,连着好几天了,我一直值班,连打吨都不敢闭眼睛,可连个鬼影都瞄不着啊。
打110,让警察来!
我也想了。可警察来了,除了白挨一顿狗屁味,又管啥用?
哼,这没用,那没用,我养你们就有用!经理摔了电话。
也别怪经理,肯定是小区里有人被吵醒,直接把电话打到他家里,他也是刚挨了骂的。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大半夜的,惊天动地的吼骂声突然从小区里窜出来,还没等找到人,天地复归安静。过了几天,又闹起第二次,经理对着葛大成瞪眼了,说怎么,你是不是还想让他一而再,再而三?从那天起,葛大成就开始连轴转了,白天,他去挨楼走访,请求提供线索,可居民们都摇头。他调看小区的监控录像,一遍又一遍的,也没发现蛛丝马迹。夜里,他就带保安在小区里转,转累了,才躺到那三张椅上眯一会。为这事,经理带大家开了几次会,说各部门千万别以为这事只是保安队的责任,业主们天天喊维权,这半夜三更被惊搅了美梦,就是人家拒不交物业费的理由。物业费收不上来,我可拿什么给诸位开工资?
经理快近中午时才露面,他从小汽车上出来,又忙着去开后座上的车门。原来经理是学孙猴子,碰到过不去的沟坎,就去请各路洞府神仙。车上下来的是派出所长,脸阴着,不开晴。经理冲着站在远处的葛大成点点头,葛大成便一路凑上前,惴惴地介绍情况,等着训斥和吩咐。
所长不说话,甩开大步往小区里走,经理和葛大成紧随其后。小区挺高档,花团锦簇,草坪茵茵,绿树成行,楼群四周是清一色的铸铁栅栏,两米来高,齐刷刷的如戈戟冲天,寻常人进不来。大门有东西南北四个,以前夜间开东门和南门,出了有人吼闹的事情后,便只留了南门,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检查进小区所有人和车辆的证件。电视监控镜头八处,安装在要害部位,运行亦都正常。从硬件设施看,没问题呀。
派出所长到底是专家,巡察了一圈后,果然发现了问题。他指着小区西北角一处草坪上的两架小帐篷问,那里住人吗?
葛大成看了经理一眼,经理说,是我老家的两个乡亲,日子过得都难,进城求我帮找个营生,可两人岁数都往半百上奔了,一个是哑巴,另一个是闷葫芦,放的屁可能比说的话还多,眼睛还有点毛病,哪里肯接这种人。没办法,我就让他们在小区里捡捡破烂。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没惹过任何麻烦。那两个小帐篷就是他们拣的破烂,是好钩鱼的人扔的,你没看帐篷下还垫着席梦思吗,也是别人扔的。
所长问,冬天他们住哪儿?
经理说,冬天就得租房子了,天气暖和这几个月,不是图省俩钱儿嘛。
所长拔步往前走,扔下两个字,撵走。
经理说,卖酒的,不能跟提醋瓶子的人要钱吧。那个事,真跟他们俩没关系。
所长的话越发冷硬,你自己有主意,往后别找我!
那天午后,葛大成去向两位拾荒人传达经理的指示,话说得委婉客气,但很坚决。闷葫芦没说什么,转身去收拾东西,倒是那个哑巴拉着闷葫芦呜啦呜啦地比划,还一再拍自己的胸脯。闷葫芦说,他非让我说,那我就说。夜里叫唤那几回,都是我干的。不整出点动静不行啦,小区进来了贼结子,白天踩好点,夜里肯定要下手。葛大成大惊,说那你们怎么不报告?哑巴摸着拳头做出往脑袋上打的样子,闷葫芦说,我们哪敢,那些人手黑着呢。
依经理的意思,两人虽夜里不可再在小区里住,白天还可以进来拣破烂的。但两人自从离去,便杳如黄鹤,也不知去了哪里……